掌柜松了口气,知道这事便算了了,一切都与自己的客栈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转头冲着小二吩咐:“给几位客官上几坛酒,炒几碟菜。”
小二急忙点头退了出去。
掌柜不待金老二拒绝,开口道:“酒是我方才遣人去打的,断不会再有中毒之事,还望金二爷不要拒绝。”
金二爷皱了皱眉,他看着有些颓然的李佩,在看看压抑的四名镖师,最后望向魏尘尤有担忧的目光。
掌柜见状,急忙起身告辞。
酒很快就端上来了,整整十坛,皆是上好的女儿红,光闻酒香便知道这绝不是刚打回来的酒。
掌柜为了赔罪,也算是下了血本。
菜也被端了上来,碗筷齐全,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
李佩与四名镖师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此时纵有酒肉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味。
“全都呆坐着作甚?难道要我将酒端给你们喝?”金老二吼道。
他有些心疼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愿看到他们这幅伤心颓废的模样。
在这世上,除了失忆,唯一能够忘却伤痛的便是喝酒。
此刻没有任何良药比酒更有效。
李佩与四名镖师急忙起身,来到桌前。
只见每人取来两个碗,一共十碗酒。
金老二没有用碗,他用的是坛子。
他掀开酒封,对着五人沉痛开口:“我金志铭对不起你们。”
随后便仰头,一口喝尽了坛中酒。
李佩和四名镖师没有丝毫的怠慢,将手中的酒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他们不是为自己喝的,他们是为死去的十个兄弟喝的。
金老二的酒量当真不弱,一坛酒下肚脸不红气不喘,竟跟没事人似的。
他将魏尘与韩露鸳两人请到桌前入座。
掀开酒封,递给魏尘,这次他没有说话,朋友之间敬酒本就不需要太多语言的点缀。
魏尘没有拒绝金老二,他也不该拒绝。
他们已然是兄弟,为兄弟分忧,是再仗义不过的事了。
他接过酒,一坛烈酒,一饮而尽。
他未曾喝过酒,可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做过才能做第二次。
杀人是如此,喝酒更是如此。
浓烈的酒顺着咽喉流入腹腔,如同吞下去一团火,魏尘只觉无比畅快。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喝酒,更喜欢喝烈酒,原来这烈酒喝下去尽是如此痛快。
“好,很好。”沉默的金老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他虽死了十个兄弟,可老天待他并不绝情,让他在绝境之中收获了一个兄弟。
四名镖师见状,都捧起一坛酒,掀开酒封,冲魏尘与金老二致敬,“二爷,三爷,请。”
魏尘只觉滚热的小腹中一股豪气翻涌,他不请自饮,再次喝光了一坛酒。
“三爷当真是好酒量。”一名镖师不由赞道,这不是恭维,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兄长过誉了,小弟其实不过是第一次喝酒。”镖师喊他三爷,他却自称小弟,辈分早已乱了,可此刻谁又会在乎呢?
“哦?”金老二闻言来了兴趣,“那贤弟觉得酒的滋味如何。”
“痛快,痛快极了。”魏尘哈哈大笑。
“那贤弟务必要与我多饮几坛。”金老二又连将最后两坛酒封掀开。
魏尘没有答话,他拿起一坛酒喝了下去。
金老二忽又将一碗酒递向韩露鸳,“姑娘出手相救,金某在此多谢。”
韩露鸳沉吟一番,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豪气丝毫不弱于魏尘。
她看着金老二回道:“我出手并不是因为你,你不用谢我。”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她是为了魏尘。
金老二了然一笑,他又给韩露鸳斟上一碗,“姑娘侠义,金某佩服。”
金老二有意无意地冲魏尘挤眼,魏尘不明所以,韩露鸳却是将碗中酒掷于桌上:“哼,老不羞。”
言罢便起身离去了。
金老二哈哈大笑,魏尘似也明白了金老二的意思,摇头笑骂着金老二的为老不尊。
“今天刺杀你们的是些什么人?”魏尘询问道。
“仇人。”金老二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脸色的笑容渐渐淡去,“一年前龙老大押镖,便是被他们毒害。”
“一年前?”魏尘盯着金老二,“你们没有报仇?”
金老二摇了摇头,他的双眸陡然变的冷厉,回视着魏尘,“他们是七星堡的爪牙。”
“砰”魏尘手里的酒坛掉到了地上,坛中的酒肆意溅射。
金老二似早已知道魏尘的反应,他继续开口道:“龙老大虽死,可龙金镖旗却要继承下去,况且龙老大的女儿尚需人照顾,仇虽易报,恩却难偿。”
魏尘的双眸也渐渐变得冷冽,他不停着喝着酒,因为他心中的仇此刻也被点燃了,他需要浓烈的酒去浇灭。
金老二叹了口气。
李佩突然开口询问魏尘:“三爷认识乞丐颠三?”
魏尘摇了摇头,心底的仇恨又慢慢地被他压了下去。
“可他好像认识你。”金老二接口道。
“是啊,他怎么会认识我呢。”魏尘也有着不解。
早已出去的韩露鸳悄然又进来了,她身后跟来了小二,小二手上又捧来了几坛酒。
她将桌上的空坛子拿走,将酒碗一个个摆上,“酒要一口口喝,像你们这般喝,会把客栈喝穷的。”
她倒酒的动作很轻柔,宛如一位贤淑的妻子。
魏尘看着她的倩影,心中有些醉了。
就着小菜,酒便更有味了。
七个男人纵情狂饮,第一次喝酒的魏尘宛如一个酒坛子般,怎么也喝不倒。
韩露鸳始终坐在魏尘的右侧,或静默,或夹菜。
酒似乎这么也喝不完,前前后后已然有了三十多个空酒坛子。
他们都在放情纵欢,他们的笑声在这狭小的客房中久久回荡。
可谁又能知道这笑容之下究竟掩藏着多么沉痛的伤与仇呢。
所以他们最后也都哭了,笑着哭,哭着笑。
酒量再好的人终究也有醉的时候。
魏尘醉了,四名镖师也醉了,金老二跟李佩似乎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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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金老二便已醒来。
他早已没了醉意,他脸上的笑也早已消失。
有一种人,他们会在喝酒的时候高兴,但当酒醒了,却再也笑不出了。
房门被自外推开,李佩似是知道金老二这个时候会醒来一般。
“今日便要回去吗?”李佩问道。
“不错,货物送达即刻赶回,一刻都不可耽搁。”金老二沉声答道。
“也不与魏尘告别?”李佩问道。
金老二闭上了双眼,轻叹一声,随后再次睁开双眼,目光冷冽:“我说,一刻都不可耽搁。”
“是。”李佩道。
李佩能明白金老二,全天下最了解金老二的人恐怕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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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尘醒来的时候已然到了巳时,他昨夜喝得烂醉。
烂醉之人,总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或者说是模糊的。
自己说过的话,就像是别人说的话一样。
自己做过的事,就像是别人做的事一样。
甚至有些记忆宛如梦境。
他坐在床头,轻抚着自己的太阳穴,渐渐忆起一些似梦似幻的画面。
梦幻的画面中,他突然抓住韩露鸳的手,深情款款地开口:“做我妻子好不好?”
韩露鸳就那么笑看着他:“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妻子?”
魏尘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因为你对我好,全天下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胀痛的脑袋中只有这片刻的记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梦是真。
他也无法忆起韩露鸳的手是多么柔滑细润,更忆不起韩露鸳究竟有没有答应他。
就在这时,魏尘的房门被推开,韩露鸳抱着一件白色衣衫进来。
“你的衣服昨夜吐得污秽不堪,这是我照着你身形买的成品,不知道是否合身。”韩露鸳将衣服丢给他。
衣衫落在床上,魏尘现在的心中有着太多的困惑,他甚至不知道衣物是谁替自己更下。
可纵有再多的疑问,他也不敢问韩露鸳。
若真是梦,人家一姑娘如何作答?
若不是梦,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人家姑娘?
魏尘此刻只恨不得一头撞在那梁柱之上。
越想魏尘越觉得心虚,他慌忙穿上衣衫,下床时却将鞋子穿反。
他突然想到,昨夜的事,恐怕只有金老二可以为他解答。
他不由问道:“金二爷呢?”
“走了。”韩露鸳随口答道。
“何时回来?”魏尘又问道。
“不回来了。”韩露鸳道。
魏尘征了征,顾不得脚上的鞋是否穿的别扭,走到韩露鸳跟前,道:“怎么回事?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韩露鸳摊了摊手,“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么说你见到他们走了?”魏尘忙问道。
韩露鸳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是。”
“他们有没有对我留下些什么话?”魏尘问道。
“没有。”这次韩露鸳没有丝毫的迟疑。
金老二走时的动静,自然惊扰到了韩露鸳。
金老二自然也对韩露鸳交代了一些话。
不过韩露鸳没有骗魏尘,金老二交代的话,都是要告诉韩露鸳的,没有任何一句是要转给魏尘的,
至于金老二交代韩露鸳的话究竟是什么,恐怕也就只有韩露鸳与金老二两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