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刚换上一件原白色中式绸布上衣和浅灰色的长裤,他就听到了“嘟嘟”的扣门声。
“进来吧!”
不用猜,肯定是张阳,因为他自知,在香洲,除了跟来的这个徒弟,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探望自己。
为期一周的研讨会昨日已经结束,参会的人大都走了,如果不是还有未了之事,他也早就返回汉中的家里避暑休养了。
“老师,那个浴场一定很好玩吧?您去了那么久,让我好等。”
彦波希刚把祖传的那块老瑞士表扣在腕上,张阳就嘟囔着已来到了眼前。
这个一米七八的大男孩,身骨结实,面庞红润,今日又换了身银灰色的休闲装,浑身充斥的青春气息,令彦波希越看越羡慕。
“嗯,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玩唻!”
想起那与阳光海岸极不相称的抓“贼”情景,彦波希一语双关地发表着感慨,“要说这里嘛,海阔滩广、沙细水净,游客也不算太多,比起大都市的热闹拥挤,确实是个好玩的去处,只可惜.......”
“可惜什么?”
青年人的好奇心始终是旺盛的,张阳也不例外,他见老师话锋一转,立马就想知道后面的关键。
“嗯——,今早为师我碰到了一对偷婴儿的小贼!”
彦波希的嘴唇用力闭合,那两个老酒窝在脸上一闪,便随着脸色的阴沉,消失在腮帮子里了。
“啊,偷婴贼?那,那您报警了吗?”
彦波希见张阳震惊无比,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把早晨的经历全部告诉了张阳,张阳震惊之余,也是愤愤不平,“这些坏蛋,真该个个吃枪子儿!”
“好了,后面的事情,就靠警察出力了,我们呢就静等消息。现在呢我们来商议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啊老师,有事您尽管吩咐!”
”我想在这里建个医馆,退休之后就来这里定居,你看如何?”
“啊?!”
张阳听到老师这个决定的惊讶,并不亚于听到孩子被偷。
他不知道老师为何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虽说这里是海滨,可他觉得这里的经济条件也不怎么发达,要说搞搞旅游嘛还可以,但是在这里设医馆,老师的知名度岂不白白地打折扣?更何况,老师的家离这里少说也得几千里,他来了,彦阳怎么办?怎么说他都不该作这样的安排。
“老师,我觉得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这里不管怎么说,比汉中还是有不少差距的,您真的觉得合适吗?凭着您在汉中的知名度,在哪里开医馆,都一定是顾客盈门的,在这里,我怕您连基本的运转费都赚不来呢!”
“若是为了钱,我完全可以在汉中或者去京都,又怎么会选在这里呢!我不是为了钱!“
彦波希边说边脱掉了拖鞋,穿上白色薄棉袜,又换上了从家里捎来的黑色布鞋,颠了颠脚后跟,感觉还挺舒服,招手示意张阳给自己拿过来毛巾,擦了擦头发,继续给张阳阐述自己的想法。
”这里有超长海岸线和绵延的山脉,就像一个大氧吧,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对于病患的疗养是非常有益的!这正是为师最理想的行医之地。你别看这个地方目前还不发达,但住不了几年,我相信会有大发展的,你等着瞧吧,我绝不担心你说的运转费!”
彦波希的兴致,并没有因为张阳的顾虑而减弱半分,他看着他的一脸迷茫,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不用担心,鉴于老师对当地百姓的了解,在这里站稳脚跟,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张阳“哦”了一声,虽不完全认同,但老师这么自信,他也不好再说什。或许老师是因为怀旧,才会做出违背常理的决定吧!
看着张阳的无奈沉默,彦波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桌子上的黑皮包里,掏出了一个考究的布袋,从里面摸出一块奶油色的鹅卵石,递给他。
“你看看,这石里乾坤,在别处能寻着?”
张阳接过来一看,一幅天然的山海景色被浓缩在一块仅有手掌心大的卵石上,禁不住暗叹绝妙。
“真是奇妙,这是您刚在海边捡到的吗?”
张阳的心情有些激动,立马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个自己也捡到了一块奇石的幻想。
“嗯,捡到的倒是不假,不过.......我得到它的时候,还是在四十年前!”
彦波希抬头望向窗外,浓密的翻卷的睫毛迷成一条线,思绪似乎飘出去很远。
“咦,那么久远啊!”
见老师若有所思的样子,张阳甚感诧异。低头再细瞧这块石头,溜光圆滑,显然是经历了时光的磨砺。
这石头虽然奇特,可他还是搞不懂老师拿它出来,与刚才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它又不是《红楼梦》里的通灵宝玉,能预测福祸,记录风尘!
张阳把石头还给老师,从橱柜上把老师刚换下的衣物送到卫生间里。
彦波希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
“不用你洗,交给服务台吧!我们这就去吃饭,饭后还有事忙呢!”
彦波希把那石头又放回包里,等张阳从卫生间出来,一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师徒二人高高兴兴去了餐厅,一顿简单的早餐竟被他们细嚼慢咽地吃了大半个钟头。
饭后回房的路上,彦波希毋庸置疑地对张阳说”我已决定在此设馆,这几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把设想变成现实!今天上午你和我一起去趟人民医院,做做现状调查。”
“这么快啊!,老师这是怎么了?”
张阳站在走廊上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他怔怔地看着老师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回自己房间做准备。待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阴转晴了。
原来他想明白一件事,觉得老师的安排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如果老师看到中医在这里的状况不好,或许就改变注意了呢!
心情一好,劲头就足,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把租来的捷达车开得飞快。
“臭小子,你是想谋杀亲师啊?”
彦波希对张阳的驾车技术很不放心,立即警告他。
“这么宽的海滨大道,又没车挡着,为啥不兜兜风?”
老师的提醒,张阳还是要听的,试探着降了车速。
“兜风?那也不能不要命吧!”
彦波希嘴上谴责着,见张阳放满了速度,心里又舒畅起来。
如今的年轻人当中,像张阳这样积天赋、细心、谦虚、又有耐心且能坚持潜心学习的学生,真是越来越少了。他常常暗暗地为收到这个学生感到庆幸。
这也许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吧!
连自己的儿子都坚决地拒绝跟他学中医,想想百年中医世家的医术后继无人,彦波希感受到了那种锥心之痛。
绝望中,他想通了,决定破除门户之见,在自己的学生中寻找慧根深厚品行端正之人来传承。经过三年的考察和悉心传教,他觉得张阳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是自己学生中的那个佼佼者。其天性秉赋,无不合乎自己的要求,在他的心里,已经一厢情愿地内定了这位继承人,只差找个适当机会对他言明和一场规矩的仪式了。
之所以不愿意过早的透漏心事,一来是他怕年轻人架不住一些虚荣的催化学歪了;二来就是家族不传外姓的束缚还需要自己向族人去破解。
现在张阳已经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只要自己家族的阻力一破,仪式一成,他就是彦氏中医的第五代传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家族祖辈积累的医案记录和所收藏的所有医书典藏了。
想想自己家族几辈人的毕生所学和典籍积累终于能后继有人,彦波希的心头滚过一阵激动,看张阳的眼神也变得愈加亲和慈爱了许多。
本次参加的这种每两年一届的学术研讨会,是中医界最高规格的。
按照张阳目前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是他靠着自己在业界的影响力,找到院方和举办方反复协商,才为他请求到这个难得的与国内知名学者交流学习机会。
他为的就是能让张阳早开眼界,多识名家,尽量在学术界为他搭建一个高起点的平台。
这是目前他作为一个国家重点中医大学的教授,能为徒儿做的。至于今后的发展,还要看他自己的修为了。
所喜的是今年的盛会竟选在了自己阔别了四十年的香洲这个县级小城,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眼看就要圆了自己多年来重游故地的这个梦想,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
不知道他一直牵挂的小满一家怎么样,和自己义结金兰的那个小妹妹现在又是怎样?
“老师,今天要是没有您在,那孩子的命运可就惨了!”
张阳开着车,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件事。
“这只能说是一种侥幸吧,造化弄人,但愿那孩子能及早回到父母的怀抱!”
彦波希并没有居功,相反,他的心却因此一沉,暗想:”也不知警察查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