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耳和孔丘两人僵立在泰山之巅,狂暴的夜风吹过山峰,发出巨大的呼号声。天空中黑云密布,黑鸟在乌云中穿梭飞舞,犹如黑夜的碎片。
在乌云之上,巨大的能量在疯狂撞击着看不见的屏障,纯能量的撞击,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但都被乌云阻隔,偶尔透出来的光也和云层中的闪电混在了一起。
离泰山很远的镇子上,人们抬头看看黑沉沉的夜空,看着不断闪现的闪电,都回到家里,关上屋门,钻进被子,虽然还不到入睡的时辰,但人们似乎都感觉这一次的暴风雨不同寻常,似乎躺在被窝里更安全些一样。
只有两个人还站在门外。孔丘的母亲站在院子里,他的哥哥孟皮为母亲撑着伞,虽然天上还没有落下雨点,但母亲剧烈的咳嗽声让他随时防范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冷雨。
他不明白那天他去探望彭师父时,他说的那些话。他觉得母亲也一样不明白,但她信任彭师父,知道孔丘的事不是他们能帮忙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母亲,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可敬可亲的母亲。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不在屋子里。阳虎围着彭府已经转了好几圈了,却不敢进去。他甚至有些生气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怂。从小到大,自己都是孩子王,自己是贵族,是士!孔丘也就罢了,毕竟身上还留着商汤的血,可那个卯算什么?凭什么指使自己?
可自己当时确实是被他指使了,他的眼睛那么可怕,瞪着自己时,自己心虚得差点跪倒。这种感觉只有以前见到父亲或师父时才有过。他知道自己对抗不过卯,而且卯答应他,以后帮他继承父亲的爵位。父亲虽然喜欢自己,但毕竟还有两个哥哥呢。他相信卯能做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师父的实力和影响力,而卯是师父的继承人。
他装作偶遇把马借给了孔丘,那是他最喜欢的马。他回家后犹豫很久,天快黑时才出门,还是想要来问问卯,自己做了他要求的事,那么,自己何时可以得到回报?可刚到大门口,就像被疯牛撞到了一样,失去了知觉。等他醒过来,发现身上除了摔倒时的磕碰,竟然没有什么伤,只是心悸得厉害,靠着墙坐了半天,才爬起来。
彭府里死一般的寂静,这不对劲。虽然喜事完毕,众人散去,但也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一点灯火,没有一点声音,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毫无活气。
阳虎的手在大门上比划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勇气推开。新婚第二日,也许卯已经早早水睡下,对彭玉儿做着阳虎梦寐以求的事。想到这儿,他心里泛起一股酸水,胆子却反而忽然变大了一些,像每一个嫉妒的发狂的男人一样,他展示了难得的豪气,敲了两下门,然后直接一推。
门开了。院子里空无一人。阳虎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消散,径直的走向卯和玉儿的新房。他已经想好了,即使卯怪罪他,他也有理由,他办完了事,自然要回来交代一下。何况还又彭玉儿在,卯也未必敢怎么样。不管卯让他借马给孔丘是什么原因,他本能的感觉到,那一定是不能让彭玉儿知道的,更不能让师父知道。
如果师父责问他为何而来呢?阳虎也想过了,婚宴当场师父就病倒了,而且病势沉重,不是装出来的,他能感觉的出来。此时师父一定还在昏睡,没关系。
他走到卯的门口,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些。他领教过卯的厉害,卯一定知道他来了。可屋子里毫无动静。他只得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门忽然打开了,然而并没有人走出来,阳虎目光向下移,才看见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然后是头,卯狼狈不堪的从房间里爬出来,他脸色苍白如纸,梦游一样的看着阳虎,阳虎也吓傻了,呆呆的看着他。
直到卯大喊起来:“快,快去阻止师父!快去!”
阳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自己是来商量报酬的,为啥要跟师父作对?自己要阻止师父干啥?他心里一动,目光顺着打开的门向屋里偷偷看去。
彭玉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脸来,表情平静如水,无悲无喜,睡意深沉。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双脚蔓延上来,全身如同被冰水浸透了一样,然后心莫名的剧痛一下。阳虎打了个冷战,瞬间清醒过来,看向卯。卯仍然趴在地上,但那双眼睛却已经变得寒冷如冰,他举起的手变成了握拳的形状,就像随时能捏爆什么东西一样,声音轻柔却带着无比的威势:”扶我起来,去师父房间!“
阳虎赶紧扶起卯,卯拼命喘息着,似乎在恢复自己的力量。他靠着阳虎,一步步走向师父的房间。他不容置疑的对阳虎说:“如果门推不开,就踹开它!”
阳虎惊恐的看着卯:“你疯了,师父会杀了咱俩的!”他转念一想,师父很可能不会杀卯,毕竟这是他的女婿和继承人,就算有些无礼之处也是可以原谅的。可自己呢?师父凭什么原谅自己?他永远也忘不了童年的那条大蛇,尽管别人都告诉他那是幻觉,但是不是幻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卯微微举起手,把虚握的拳头微微紧了紧,阳虎疼得差点摔倒。卯冷冷的说:“你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有事。不听我的,你现在就回死在这里。你身上无伤,只能说是无疾而终。你的哥哥会当上贵族,而我能让你连鬼都当不成。”
阳虎全身冷汗涔涔,他咬咬牙,飞起一脚,踢开了彭铿的房门。
彭铿双目紧闭,端坐在床上,稳如泰山,双手中紧紧的抱着那块平时珍藏在柜子里,婚宴上交给了卯的魂石,青绿色的魂石,魂石上闪烁着浮动的光芒。
天空中的闪电越来越狂暴,掩护着无数道能量疯狂的撞击。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坚不可摧。它阻隔着天地之间的魂力,如同分隔水火的铜墙铁壁。最后,上面的能量似乎绝望了,无奈的蔓延在屏障之上,就像趴在窗户上哭泣的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殴打、杀害。
金色的巨拳已经近在眼前,几乎能看到那拳头上的毛孔,孔丘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个绝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念头:为什么我会在神堂里看到这么真实的拳头,是神君对细节太过追求,还是我自己完善了对拳头的印象?
天地间的空气似乎都被压缩了,神堂内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李耳脸上从不消失的微笑也显得虚无起来,他的神堂内攻击暂时停止了,但他丝毫没有逃回去的表示,似乎已经绝望,宁可死在孔丘的神堂内。孔丘忽然说了一句:”你已知我,我还不知你。“
李耳没有说话,只是笑容变得更惨淡一些。然后,两人都闭上了眼睛。
没有知觉,天地间的压力似乎在减轻。两人睁开眼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彭铿高大的身躯站在天地之间,双手托着那犹如山岳的金色巨拳,他全身的白光烁烁生华,在金光的映衬下犹如盛开的白莲花。
孔丘惊喜的大喊:“师父!”然后他再也说不出话了,泪水滚滚而落。李耳则从绝望中迅速的重拾勇气,拉着孔丘低声说:“他是来救你的,你得活下去,集中精神,快跑!”
山顶上僵立的两个人极其缓慢的开始移动了。他们距离能量的漩涡边缘只有之遥,但这三步却要耗费他们很久的时间。
彭铿的身体站得很直,就像他在外面的世界中一样。他的身体要比孔丘和李耳都高至少三倍,高过中宫的王城,高过王城的城楼。尽管如此,在那巨大拳头的映衬下,他仍然显得渺小而脆弱。但他就像一根卡在了门缝里的树枝一样,死死的顶住了那座泰山一样的拳头。
一个狂怒的声音,不止在神堂内响起,甚至连泰山顶上都回荡着那无边的怒气,只是化作了呼号的山风:“钱铿,你竟然敢正面对抗我?你隐瞒了孔丘,选卯当你的继承人,看在你上千年的侍奉上,我可以饶你一命;你竟然敢正面对抗我,你疯了吗?”
彭铿的脸色比身上的白光还要苍白,语气却平静异常:“八百年前我就疯了,所以我才会当你的右手。我没有孔丘聪明,从未想过一个神会对这个世界存有什么恶意。在李耳之前,也曾有过天猎者找到过我。他们有的想杀我,有的想说服我,但最后都死在我的手上,就是因为我从未怀疑过你。”
神君的拳头在不断的变大,下压的力量也在不断变强,他的声音也显得格外阴沉:”对世界的恶意?你这么在乎这个?这个世界对你又有过什么善意?是你伤心而死的爹娘?还是你改嫁的情人?你以为只有我对世界有恶意?在天上看着你们的女人,她做的事你以为是因为对你们的善意?错了,她只是害怕我,害怕我总有一天会抓住她,撕碎她,吞噬她。这是两个神的战争,地上的小虫子能有什么办法?我给了你强壮的身体,躲避的缝隙,保证在这场战争中不会被踩死,你就这样回报我?“
彭铿的双臂在微微发抖,白光也在闪烁不定,孔丘对李耳喊:“我们不能走,我们得帮我师父一把。”
李耳拼命的拉着他,控制着两个人的身体,在泰山顶上缓慢的移动着:“别傻了,你救不了他,咱们三个都加上,也不可能是神君的对手,你师父甘愿送命,不是为了给你证明师徒情深的机会,是为了给你活下去的机会!你能逃命就是对他最大的孝顺!“
彭铿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的两个小人,笑了:”他说的对。孔丘,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把玉儿嫁给了卯。有些事,你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现在,逃命去吧。“
神君的怒火让金色的拳头变成暗红色,然后,拳头上冒出了红色的烈焰,就像整个泰山都变成了烧红的岩石一样:“钱铿,你的魂力虽然强,但也不过是泥人中最强的。就算有泰山的封印,我只能施展很少的力量,要碾碎你也易如反掌。你本来有机会成为最接近神的泥人,可惜,你自己放弃了。今天,你们三个都得死!”
彭铿身上的白光被烈焰灼烧着,越来越暗淡,他的双臂终于弯曲了,燃烧的大山压着他的肩膀上,他跪下一条腿,又一次把那拳头撑在了半空中:“我本来就不是神,我是人,三百年前我就开始后悔了,我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事,从那时起,我就没有再杀过天猎者,也没有再去扰乱天下了。帮神做事也许很好,但我终究是个人,我不能用人的世界却换去神的欢心和自己的极乐。”
神君的拳头再度加力,彭铿的头被压得更低了,腰也更弯了,但却没有把另一条腿再跪下去,他就用那个姿势,顶着背上的火山,犹如一个倔强的孩子,背负着远远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巨石一样。当年在泰山上,他就是这样帮着父亲和叔叔背着泰山石,尽管那时他还很小,但他从不说自己背不动,抢着背和别人一样大的石头。八百年后,他不过是又一次回到原点而已,被甲兵赶下山崖,和被神杀死,有什么区别吗?
神君似乎看透了彭铿的心思:“如果当年你死了,你还有机会当个鬼魂,甚至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逃到上面去。可今天,你既然不想当人,就连鬼而当不了了。我保证,你不再是钱铿,也不会是钱铿的鬼魂,只是一团毫无意识的能量,被我吞噬,被我融合,变成我的力量!没有人会记得钱铿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彭铿的头已经垂到了胸前,他的眼睛看着在地上艰难挣扎的两个小人,喃喃的说:”八百年前我就已经不是钱铿了。我是彭铿,是第一个敢正面挑战你的猎魂师,不管有没有人记得,都是如此。“
彭铿身上的白光终于消失了,烈焰围绕着他的身体熊熊燃烧,随着火光中彭铿身体被压碎的声音,拳头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