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陷阵营,原本是丁原麾下近卫,自然也是并州军中精锐,吕布投董之时,本来心中犹豫,杀丁原说起来容易,但问题最大的是杀完后该如何,提着丁原的人头走出军帐,军心走向并不一定按照自己设想发展,那时一阵箭雨,自己就不得不和丁原一齐黄泉作伴。
吕布的解决方案是私底下先于丁原的近卫接触,用董卓赠予他的财货转拨一部分交给近卫,让其控制帅帐附近,自己麾下军士则在外围维持秩序,里应外合之下,才有了吕布斩丁原传檄而定并州军的杰作。
董卓看重吕布就是看重的这份举重若轻,于是对吕布也委以重任,将原本属于大将军府的并州军士基本全交到吕布手中,吕布便以原丁原近卫为基础,将自己麾下与董卓调拨过来的军士筛选出精锐填充进去,交由心腹高顺统御,便是如今的陷阵营。
身后是一片纷纷纭纭混乱不堪的撤退声,身前是丘陵中绵延如龙不见其尾的大军,但吕布不为所动,陷阵营也不为所动。
任身前兵锋是海,我自如磐石。
但孙坚的军士不是水,他们穿行在丘陵中,气势却冲霄而起,铺天盖地,那是移动的泰山,能够逾越生与死的距离,将眼前的敌军扔进失败的阴影。
敌军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重,每一声都似重锤般砸进溃军的心脏,但陷阵营恍若无声,眼中更是恍若无人,不能再等敌军靠近,吕布心中得出这个结论,于是毫不迟疑,振马驱驰。
如此短暂的时间,仅在咫尺的距离,即使是战场主宰者的骑兵,也会感到犹豫恐惧,但吕布一言不发,方才还不动如山的陷阵营,随着吕布的身影稍稍前倾,竟在短短几瞬内,跟上了吕布的动作!
身如飞箭,马作霹雳!
孙贲方才还在赞叹吕布之勇,但此时陷阵营一动,他只觉得眼前飞来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竟将孙坚军的如虹气势瞬间反压,仿佛陷入劣势的不是他们,而是己方。
如果是寻常的骑兵,百步距离根本无法让他们施展开骑兵本身应有的强大冲击力,但这是陷阵营,无论是身上重铠还是身下坐骑,都可谓是百里挑一,对于普通军士来说难以做到的,对于他们而言也只能是轻而易举。
孙坚面色严肃,地处丘陵,既给了自己隐藏行动意图的方便,但也给予了自己无法完全展开军阵的劣势,即使吕布只带了不到千骑正面冲阵,但是自己也不能将其迅速拿下,电光火石之间,孙坚的脑海闪过好些念头,但随即按下,果断下令道:“祖茂,你且先挡住吕布,伯阳,你在祖茂后阵伺机窥阵,公覆,你随我带领三百骑兵包抄吕布。”
众将听后连声应允,但还未来得及动作,吕布一骑当先,已经冲至眼前,几名士兵加出长枪,想阻拦住吕布的冲势,岂料吕布久经沙场,在他们几人出手之前就已经料到他们的动作,右手出长戟斜架,借助赤兔马力往外一拨,那几名士卒只觉得双臂一震,双手虎口刺痛不已,离吕布最近的士卒甚至吃不足劲,连手中枪一齐向右摔倒在地。
一招得手,吕布自然不会放任机会消失,还未等后方的士卒填上眼前缺口,吕布长戟顺势往前一戳,将一个士卒捅了个通透,而后向上一挑,这名士卒的尸体就摔落到人群之中,引起一片哄然。
战场杀人,技巧并不需要多少,越老练的战士,越懂得在战场上,气力才是最好的保障,吕布一个眨眼间就在阵前撕开一道裂口,魁梧的身材在神骏的赤兔衬托下愈发威武不凡,孙坚的士卒们虽说纪律性强,但见到宛如天神下凡般的吕布,心中已经矮了一头,更别说短时间内进行像样的反击。
此消彼长,一个短短的呆滞后,高顺也随之杀到,八百人纵声高呼一声“杀!”,无论孙坚军还是董卓军,双方心中都为之一颤,便见陷阵营如同一个铁锥,硬生生将自己凿向大军之中。
祖茂眼前的阵型顿时已经称不上是一个阵型,在吕布奋力一搏之下,眼前的士兵毫无进取的欲望,但是身后大军堵塞,也不可能后撤,可谓进不愿进,退不能退,那就只能是一片紊乱无序。
他心知孙坚已经与黄盖带着骑兵从侧翼抄出,但要寻得一个理想的冲击位置还是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原本刚刚大胜一场,如今却遭八百人迎头一击,自己此时哪怕赢不了吕布,也必须得硬着头皮顶上,否则吕布拖得一段时间让董卓大军赶来,大胜就要转为大败。
想到这里,祖茂向孙贲叮嘱道:“伯阳,你多安排箭矢狙击贼军,如恐误伤,远射也可,如我军有后退不前者,也可杀之,即使是我也不要例外!”
说罢,祖茂随即上前拉住两个试图后退的士卒,挥刀便斩下两人的首级,高呼道:“阵前后退者,依律当斩!随我向前者,将军重重有赏!”言辞不断,手下不停,说话间,祖茂又砍下几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身上血污满襟,色厉声威之中,浑然不似生人,纵使孙坚军士卒已经经历数战,也没见过他如此模样,不由得肝胆俱裂,又向前迎向吕布。
吕布望见祖茂阻止住前阵退势,心道好心狠的汉子,随即冲身旁一小将道:“文远,你且去试试那人的武艺。”张辽得令后喜形于色,自知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已到眼前,当即应下砥砺向前。
殊不料祖茂也不愿继续压阵,他本就是常年在第一线厮杀的猛将,与孙坚看似不同,但内里一致,遇到困难,就是要迎难而上,更何况将领身先士卒,才是振奋士气最好的手段。
他弃马持戟,正撞上向他冲来的张辽,张辽此时居高临下,正要一刀挥下,但祖茂看也不看,在阵中一戟拍到张辽坐骑的脸上,血肉模糊,那马哀鸣连连,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张辽这一刀自然也失去准头,只能赶紧弃马后撤。
见张辽陷入劣势,祖茂的近卫一拥而上,想趁此良机将这名小将乱兵杀死,张辽翻滚在地,霎时间不退反进,仗着自己灵活竟然堪堪将其全部躲过,但对于祖茂而言,这只是一个刚刚开始的试探,对着还未起身的张辽又是一戟拍下,力沉千钧,张辽只觉一阵寒风往脸上刮来,起了一身疙瘩,哪里能找机会起身,只能继续向后翻滚。
祖茂又是跟上一戟,张辽只能跟着躲开,如此反复之下,哪怕张辽年轻气盛,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胆怯不敌的想法,只得弃了挑战祖茂的想法,狼狈退出阵来。
吕布倒也不怪张辽,饶有兴趣地打量祖茂,祖茂也怔怔的迎上目光,两人电光火石间打过眼神,吕布兴致勃勃,祖茂古井无波,如果不是心知孙坚必定会包抄自己,而自己没有足够的兵力,吕布势必会硬攻到底,但现在既然为大军整队争取了两刻时间,那也就没必要再硬自强撑。
“兀那汉子,你叫什么名字?”吕布笑问道。
“在下无字,吕将军称我祖茂既可。”
木讷的回答,如同祖茂平庸的相貌,呆滞的神情,但吕布反而对其进一步提高评价,笑道:“那你接我一戟吧。”
语气平淡,动身却是迅猛无匹,即使身前仍有十来个士卒正在混战,一个眨眼,吕布晃过几人,又撞开几人,几乎是雷霆般,未闻其声,长戟先至!
祖茂心中从未敢丝毫放松,见吕布冲来,调整好姿势,重点扎稳下盘,试图用手中长戟硬架住这一击,吕布也不变戟中去势,任由祖茂架住己方横刃,而枪尖却是丝毫不停,直向祖茂心口捅去。
“嘶”的一声尖响,祖茂向后退了两步,肋下鲜血从甲衣裂口渗出,如同一片红云,吕布皱眉看了一眼自己戟上变形地横刃,又对祖茂笑道:“你很不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后会有期。”
说罢调转马头,对陷阵营下令撤退,祖茂已无再战之力,孙贲一时间慌了手脚,也忘了下令追击,这竟任由吕布八百骑在阵前冲阵两刻后又安然撤退。后方仍然在调度军士的程普见前方一时没了动静,遣人去问时,这才提醒了孙贲。
但时机应该已经丢失了,知兵的程普等人心中暗叹。
可侧翼包抄的孙坚登上一处丘陵,心中却完全不这么想,相反,他心中甚是喜悦,感到胜卷在握,上苍保佑。
陷阵营来如一阵风,去也如一阵风,吕布刚刚给孙坚军一个下马威,虽然还提防着孙坚侧翼半路的突击,但心中还是颇有几分自满,有华雄的阵亡做对比,自己此番厮杀,必能为自己在董卓心中挣下一个更好的位置,只要张济不蠢,不管华雄残部,两刻钟时间足够他把原本的部属整顿队形,拉开一个足够的距离。
但他想错了,当吕布回到原本的位置时,简直是怒发冲冠,目睁欲裂,他愤愤然骂道:“西凉贼,你竟然舍弃我部,做你全军撤退的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