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韬做了假账, 昧了一些银子。
就是胡婆子手头也不干净,任谁守着一堆金山银山,大概都管不住自己的手。她一开始胆子小, 换了那种特别小件的东西,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 其中有一个前朝的古董玉瓶,只有巴掌那么大。却卖了三百多两银子。
夫人如今库房里的那个玉瓶其实是假的,普通人看不出来, 但难不住懂行之人。
此时胡文韬格外后悔自己原先在妻子面前多嘴……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那时也想不到妻子会跑去给主子生孩子啊!
即便是去给别人生孩子了, 他也觉得自己有把柄握着, 那四个孩子可是妻子亲生。她再恨他, 难道还能不管孩子?
此时彩云真的豁出去。胡文韬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
短短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云梨似笑非笑:“不要想着拿我要做的事到夫人面前去邀功, 还是那话, 我自己都活不成了,不会管孩子的死活。你如果敢这么干,那咱俩就一起死。对了, 我肚子里有孩子, 暂时肯定死不了,到时我看着你死!背叛夫人, 做假账,偷卖夫人的嫁妆, 我会睁大眼睛看看你们全家死的有多惨! ”
胡文韬吓得魂飞魄散:“有话好好说, 你不要冲动。你想买什么, 我帮你买就是了。”
“要这些药。”楚云梨屋中有一套笔墨纸砚。
如今她的处境已经好转了许多,彩星再也不敢对她冷嘲热讽,无论她开口要什么, 只要不是利器,都能得到满足。
胡文韬哆嗦着接过那张纸:“你想要毒害主子?”
他浑身抖如筛糠。
如果夫妻俩出了事,彩云肯定跑不了,他们胡家……多半也要倒大霉。
“放心,我不想死,不会让人怀疑到我身上。”楚云梨催促,“这么说吧,你如果敢把这玩意儿交给主子,回头我就将你们家干的事情说出去。只看你是想现在就死,还是想再拖一段时间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胡文韬才不想死呢。
“这些是什么药?”
楚云梨起身:“彩星,我现在就要见……”
“我帮你买。”胡文韬心肝儿直颤,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脑子里已经想了许多,甚至想过带着母亲到夫人面前主动认罪。
但是,家里有了银子之后,一家子都不怎么省,如今那些银子已经花掉了一些。家里大概凑不齐。
现如今他只能相信彩云,只希望彩云真的下手隐秘一点,不要让人查到她的身上。
胡文韬临走时,再次强调:“彩云,我们真的不能出事。孩子还那么小,他们那么可爱,你忍心让他们变成孤儿被所有人欺负吗?或者,如果你做的事情不小心让主子得知,他们可能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楚云梨伸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我即将生下林家的重长孙,且舍不得死呢。”
胡文韬听到这话,眼皮一跳。
面前女子的情绪很是稳定,一点都没有要与人同归于尽的模样。总觉得她拿了这些药之后还要搞事。
外面彩星已经在催,胡文韬想要劝说几句也没了时间,只能再找机会。
反正他一天要来三次,多的是机会与彩云好好谈。
胡文韬拿着那张方子,没有跑去大医馆。而是马不停蹄的跑到了外城,想想又不放心,干脆租了马车出城去郊外的那些村子里找赤脚大夫。
大夫都懂得医理,胡文韬决定打听清楚。
如果真的是见血封喉的毒,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彩云拿到……或者,他直接在送去的饭菜里下药,把人弄死算了。
胡文韬惦记着送饭,丝毫不敢耽搁。
“大夫,这是治什么的呀?”
大夫四十多岁,正在院子里晒药……这村里的大夫治病,一般比城里要便宜很多。为了多赚银子,会经常去山里采药。
采来的药自己用不完,拿到城里卖掉,也是一份收入。
大夫仔细看了看:“应该不是方子,只是一些药而已。有些微毒……”
胡文韬忙问:“会不会毒死人?”
“你这年轻人。”大夫摇摇头,“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总归是不好的。你要是拿药来当饭吃,那肯定会死啊。不过,你这方子上的药即便是全部和在一起吃了,应该也不会出人命。”
胡文韬听了这话,总算松一口气。与此同时心里生出了更多的疑云,彩云拿这些药来做什么?
“大夫,只看这上面的药,您觉得能治什么病?或者,能不能伤害别人?”
“医术博大精深,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这是考我来了?”大夫有些不高兴,他要是医术好,也不会在这村子里窝着,而是去城里坐堂了。
还有,他如果能治疑难杂症,光在家里等着病人上门就行,哪儿还用跑到山上去采药为生?
他只会治一些头疼脑热,其实是只知道几张方子。其次特别擅长接骨,主要是卖祖上传下来续骨膏。
“你到底要不要抓药?”
胡文韬听到大夫不耐烦了,脑中想起大夫那句全部和在一起吃了也不会出人命,微微放下了心。
在城里抓药很容易被主子知道,在村里抓了药去……即便是彩云暴露,可能也查不到村里。
“抓!麻烦大夫了。”
胡文韬抓着一包药,还买了个药杵……这也是彩云的要求。
楚云梨很快拿到了他的药,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又给了一张方子。
可怜胡文韬拖着一身伤,又跑了一趟乡下。这一次也不是什么毒草,都是微毒。如此跑了三天,总算是消停了。
楚云梨大部分的时候都一个人关在房中,她确实在制药。
其实离开府里不难,哪怕是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也不难。但是,楚云梨不想轻易放过了陈卫丽和林长远,胡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她不打算走了。
半个月之后,楚云梨肚子越来越大,这天她提出要见林长远。
林长远有些不耐烦,其实他没有不愿意见彩云,只是彩云如今变得很难缠。
不过,想到最多还有一个月孩子就能平安来到世上,并且一直给彩云安胎的大夫也说,那有九成的可能是个男胎。
既如此,再忍她一回。
若是彩云太过分,林长远决定让大夫提前催生。他已经打听过了,提前一个月生下来的孩子虽然虚弱,但只要好好调理,长大后会和普通人无异。
林长远来的时候不是用膳的时辰,彼时楚云梨正在练字。
彩云只是认识字,从来没有练字的机会。上一次楚云梨给的那几张方子写的字都跟狗爬一样。
林长远进门后看到书案前气质不错的女子,微愣了一下。此时拿着毛笔的彩云,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听说你找我?”
楚云梨抬眼,然后放下毛笔。
“是有点事想要跟公子商量。”
林长远微微皱眉:“说来听听。”又补充道,“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本公子为你已经妥协很多了,别太得寸进尺。你肚子里的孩子随时可以落地……大夫说,即便是现在临盆,孩子也能平安长大。”
话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楚云梨笑了:“我知道。其实今天请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她起身走到了桌旁,倒了一杯茶。
原先彩云被关在这房中,除了一日三餐,是没有茶水点心的。如今,桌上随时都有热茶,点心更是日日不重样,彩星一天往这边跑七八趟都不止。
林长远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来这边,是带着随从走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确实有点渴。至于茶水……他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这屋子里住的是彩云,他和夫人对彩云肚子里的孩子寄予厚望。凡是吃的用的,都是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丫鬟一手安排。
林长远端着茶一饮而尽。
楚云梨看他喝了,眉眼弯弯:“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公子。昨晚上我梦见孩子了,他是个男娃,长得很是俊俏白皙,说是特别喜欢我这个娘,还说不愿意与我分开,要我陪他长大。”
落在林长远耳中,就是彩云又在提要求。
他当时就气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凡事皆有可能。”楚云梨眼神意味深长,“可能哪天公子想通了,愿意纳我做姨娘了呢。最好是贵妾,毕竟,这孩子放在我名下养,生母身份越高,对孩子也越好。”
林长远只感觉像是在听笑话:“你想做我的妾?”
如果彩云没有给胡家生下四个孩子,又还是清白之身,那可以做他的通房,再帮他生个一子半女,确实可以做他姨娘。
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为没有发生过。彩云已经是胡文韬的妻子,在外头生了四个孩子。
哪怕彩云容貌再盛,就算是绝世美人,她也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林长远想要这样的美人,虽然难寻了些,也不是找不到。凭什么要她一个有夫之妇?
不说他自己嫌弃,传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啊!
楚云梨摆摆手:“其实我不想。但孩子想让我陪着,这是公子的第一个孩子,还请公子回去好好考虑一番。”
林长远眉头紧皱:“这要求太离谱了。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别说是家中长辈不会愿意,我都不会答应!你现在最要紧是顺顺利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啊……”
他捂着肚子,满脸痛苦。感觉下半身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稍稍动了动脚,那些针更是直接扎进了骨头里。
实在太痛,一度让林长远怀疑自己这不是真的被针扎了,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没看见有针,也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伤。
他忽然想起了方才那杯茶水,还有彩云语气笃定态度自然地说出的离谱的请求。当即霍然抬头:“是不是你?”
楚云梨一脸惊讶:“我什么?公子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她一脸茫然,林长远面色惊疑不定,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本来是想逼问,谁知这一靠近,身上的疼痛瞬间就没了。
那种针扎到骨子里的疼痛,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长远惊了,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刚刚到第三步,身上又开始痛,他忍着疼痛再退一步,整个人都站不起来,瞬间跌倒在地。
楚云梨见状,急忙上前去扶。
随着她的靠近,林长远身上又不痛了,他脸色奇差:“你对我做了什么?”
楚云梨一脸无辜:“公子这话可真好笑,我天天被关在这房中,除了吃喝养胎,能做什么?”
林长远听到这话,冷静了几分。
是啊,彩云被关在这里不得见外人,唯一能接触的彩星和胡文韬,都是夫人身边的忠心之人,这样的情形下,彩云根本就不可能对他下毒。
他眼神凌厉:“你对我下毒了?”
“这话从何说起?”楚云梨故作一脸莫名其妙。
林长远咬牙切齿:“如果没有下毒,方才你为何会说想陪着孩子长大?但凡有点脑子,你就知道这不可能!你肯定是有底气,才敢那样说。”
楚云梨用手捂住嘴,一脸惊讶:“可这明明是孩子昨天晚上托梦告诉我的。他说想要陪我长大,我说不可能,然后他说一切交给他。”
林长远一个字都不信,他站起身来,身上也不痛。靠近了后,他闻到了女子身上带着股淡淡的墨香,隐约还有点苦。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你身上带了什么?”
林长远不愿意受制于人,立即扬声吩咐:“去叫玉心来。”
玉心是他的通房丫鬟,最开始是教导他人事,成亲后也还在他身边伺候。
丫鬟来得很快。
在这期间,林长远脸色阴沉地坐在桌旁,又试了好几次,确认真的需要彩云在三步之内,他身上的那种痛处才会消失。
但凡离开三步之外,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痛。再远一点,甚至站都站不起来。
他怀疑是和方才那杯茶水有关,想着让大夫瞧瞧,却发现茶壶已经空了,里面只剩下了几滴。
玉心进门,看向楚云梨的目光格外不善。
在这些丫鬟的眼里,彩云一个有夫之妇根本就配不上主子。但是,彩云却能替主子生下第一个男丁,这如何能让她们不嫉妒?
楚云梨似笑非笑:“公子,我不喜欢她的眼睛。麻烦你换一个人来伺候。”
林长远脸色阴沉,此时他只想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呵斥:“玉心!”
玉心很不满,但又不敢违抗主子,只得低头装作一副乖顺模样。
“请主子吩咐。”
林长远伸手一指楚云梨:“把她身上的衣裙从里到外全部给我换掉,包括鞋子。对了,这衣物去外头取,取你穿的。”
玉心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很快又跑了一趟,取了一套她的旧衣。
这屋子里没有屏风,楚云梨要换衣衫,林长远只能避到外头去。但他又不想承受那非人的疼痛,于是吩咐:“就在门后换。”
如此,他站在门外,也还在三步之内。
楚云梨浑身上下的衣裙全部都换了个干净,玉心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眼神里全是羡慕,还有嫉妒。
“真有福气,都不知道你在折腾什么。”
听着她的酸言酸语,楚云梨轻哼:“我不想要这福气,你抢去吧。”
“你在炫耀。”玉心气得半死,“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傲一下试试。”
衣裙全部换完,落在地上有一大堆。
丫鬟的衣裳给即将临盆的女子穿,到底是小了许多,穿着特别不合身。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林长远脑子里想了许多,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中毒……虽说孩子托梦这种事情犹如天方夜谭,他不太相信。但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他以后再也离不开彩云,必须要将这丫鬟带在身边。那就万万不能让人知道彩云是他的弱点,不然,直接将彩云绑了,他就会变成废人。
“玉心,你先回去。”林长远面色严肃,“今日之事,不许对外说。回头你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若是夫人问起,你就说是彩云要见你一面,目的是为了教训你。”
玉心不敢多问,很快告知离去。
随从等在院子外。
林长远确定院子里再没有其他人后,这才弯腰抱起了那一堆衣物,还着重将荷包放在了上面,然后转身往外走。
到了第四步,熟悉的疼痛传来。林长远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好像……真的离不开彩云了。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今天晚上怎么办?
他要是跑到偏院来陪着彩云睡,夫人不得气疯?
可要是不陪着彩云,他根本就不可能睡觉,可能会活生生痛死。
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压根受不了一点儿疼。
林长远脸色几度变幻,到底是让人搬来了一套桌椅……他总感觉屋里的那套配不上他的身份,坐着硌人。
当天下午,彩星和胡文韬来送饭,看见林长远坐在屋子里看书,都觉得惊奇。
胡文韬根本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惊讶:“公子?”
林长远心里烦躁无比:“你那是什么眼神?”
胡文韬如梦初醒,急忙低下头。
与此同时,林长远的随从也取来了饭菜。他口味要重一些,饭菜也要精致不少。
两人同桌吃饭,楚云梨态度自在,林长远好几次悄悄看她。
楚云梨直接回望:“公子,你该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
林长远:“……”他也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