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矿渣来说,这次进入暗道,整个过程可谓惊心动魄,但一开始的兴奋与好奇早就被神秘、恐惧、颠覆和劳累冲击得七零八落。
一个人的城府到底能有多深,一个秘密竟然守口如瓶几十年,哪怕面对朝夕相处的至亲。
而这个人一辈子都在通过压抑与克制来掩饰,这到底是痛苦还是习惯?亦或者反而是在享受并且乐此不疲?
他的真我和假我可以随意转化,时时刻刻都根据外在的需要而改变自己,可以成为孱弱的书生,也可以成为博学的大师,可以装扮成贫贱的农夫,也可以强悍到杀人如同草芥。这种转化是因为心中有个不变的东西,还是纯粹的一种生存选择?每一次转变,会不会经历万分的痛苦,而每一次回归,会不会连自己都感觉又是一种新的掩饰?
就像整个暗道里,每一个转化都像一个事先安排的剧本,简单而巧妙,让进入这个世界里的人必须按照这些法则行事,最后还浑然不知。如同生活在世间的芸芸众生,自以为努力、拼命或者平凡、随遇而安,这些似乎都是自己在主宰自己,至少是自己的选择,可是,难道这就是真的?难道不是某个神灵设计了一一个剧本,让众生在里面像演员一样演出了一场场戏?
矿渣说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么多的疑问,看着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老爷子,甚至觉得看到了很多个爷爷,小时候抱着他亲亲腻腻的老顽童,读起书来静如石佛的老学究,给人解惑时谈笑风生的大师,看到动物尸体都要掩埋的慈悲长者。
可是,现在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外模样的爷爷,喝酒吃肉的绿林好汉,玩弄人心的奸邪小人,杀人诛心的魔神,思维缜密的做局者,随意改扮的戏子。
当然,还有那看破世间本质,虽行云流水但岿然不动的智者,这么多的幻象同时出现在脑海里,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老爷子呢?
矿渣边想边走就到了那道木门,除了高度高了一些,与普通农家的大门没啥区别,表面刷了一层红色底漆,然后用其它颜色从上下门角起笔画尾,向当中延去,画了一幅龙凤呈祥,而门框上雕琢了很多吉祥图案,远看俨然一个整体,而且,颜料必定用了古代秘方,加入野兽血液、矿粉之类的原料,所以,直到现在依旧栩栩如生。
只是,那个门锁大的出奇,上面雕刻着鬼头纹,特别是两个凸出的鬼眼鲜血淋淋,一对獠牙直冲上颧。
看看门锁,矿渣顿时感觉柳暗花明又一村,终于要开门了,如果真有贼人一路走到这里,估计早就九死一生了吧,那种终于得见宝山入口的感觉,实在犹如一口琼浆饮下,满身舒坦。
他正想着就准备伸手去敲敲木门,要听听里面的动静,别又是个什么障眼法之类的假门。可是,鉴于之前早就被老爷子的机关吓怕了,便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别去碰那扇门,这里真正藏着地狱火,一旦启动,我俩就全死在这里了,这可不是用假的玩意逗你。”
地狱火?这是个什么东西?完全没有听说过,若是汽油之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挥发尽了?就算密封起来,也得有个喷出点火的东西吧?难道门里面有喷火的装置?
只见老爷子慢慢地走过来,摸着两边的墙壁说。
“真好,这个机关从来没有启动过,要是真的烧死了谁,我死后就得下地狱了。”
这是什么火啊,能让老爷子这么心有余悸,就算汽油煤油沾到衣服和身上,也有好多方法扑灭保命,矿渣呆呆地看着老爷子。
只见他抬起手指指门,又指指密道顶部,双手做了一个向下的姿势,矿渣瞪大眼睛想了想,难道顶部藏了东西?火油?如果开了门,火油就浇了下来?或者装在罐子里砸^下来摔碎流出?然后,喷火的装置启动,正好把火油点燃?我的天,这得是多么精确的设计啊,单单就这喷火一项,得有压力,得有火源,老爷子太厉害了!
可是,顶上就是土壁,矿渣用手电照着观察,怎么可能在垂直的土里藏东西?除非,除非土就是假的!
“爷爷,顶上的土是伪装的吧?你做了个假土层。”
老爷子翘起大拇指。
“嗯,聪明了,掩饰一道,是考验机关术的关键,再精密的装置,都必须掩盖起来,而下乘的手段充其量隐藏在视觉死角里,最上乘的境界便是与主结构浑然一体。”
矿渣伸手估摸了一下高度,明显在人的跳跃范围之上,而整个密道的宽度又非常狭窄,这个空间搭建个木头架子非常轻松,但底下足够腾挪的大小却并不宽裕,如果_上面都是火油,一个人还好说,大不了报销在这里,可是,如果人多,必然造成混乱。
“爷爷,那喷火装置一定在顶上吧?火油一旦落下,装置就喷火,把人都烧死在这里?”
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地拍手。
“哈哈哈哈,你要是能够造出这么个机关,如此精密,我当下就拜你为师。你的这个装置,要同时实现激发、下落、喷火三个动作,每一项都必须步调准确,结果如何还要看能否喷火,所以,这个装置要有压力、有准度、有火源,而方向和范围更是要配合恰当,一旦喷火的地方没有火油,就虚惊一场,满盘皆输。这么多部件和环节,可是机关大忌,我说了,要简,要巧,我才不会费心去做这么个不可靠的东西。”
但既然已经知道是用火做防御,那就逃不开点火与燃烧介质的问题,这根本是环环相扣不可或缺的。
“你想想,如果自己给自己点火呢?”
自燃?可是自燃也必须有媒介形成持续燃烧,这还是逃不了倒火油这个环节,而且,自燃的东西也要准确地落在火油上,这只是少了精确点火这一项,本质没有啥区别。
“知道我为什么心有余悸吗?这个东西叫白磷,我在学习西学的时候,一位英国化学家给我演示过,当时我就感觉极其恐怖,只是他们说这个东西自然界里没有纯的,必须通过化学方法转化出来。”
矿渣说,他后来了解过,白磷确实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燃烧物之一、二战时候的日军和后来的美军都使用过白磷燃烧弹,虽然技术含量不高,但确实是地狱火。以至于1980年《联合国常规武器公约》里明令禁止对于平民使用白磷燃烧弹。
这种物质在自然界里都是以化合物的形态存在,直到转化提纯后,它的燃点只有40°C,但这并不代表环境温度必须达到40°C,如果它发生碰撞或者摩擦,瞬时温度也可以让它自燃。同时,它的燃烧温度可以达到800°C。
最可怕的,它几乎不可能被扑灭,附着在哪里,就会一直燃烧直到自己燃尽,如果沾在身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钻进皮肤,钻进肌肉,最后把骨头焚毁。
而如果向它喷水,无异于二次伤害,它在水里照样燃烧,水会瞬间沸腾,可想而知,那根本就像在炖肉一样。所以,白磷如果在身上燃烧,最好的方法只有把那片肉或者肢体直接截掉!
矿渣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发抖,现在悬在自己和老爷子头上的,竟然就是这么个魔鬼?可是,这个不稳定的东西怎么保存呢?
老爷子诡异地笑笑,写了
个“水”字。在罐子里放入水中储存,然后用腊封口,避免水蒸发,这样,一旦罐子落下,水又成了新的武器,整个密室会变成沸腾的汤锅,里面的食材就是一块块人肉。
这时候,老爷子走到门边,示意矿渣过来。
“这个机关是最凶险的一个,我不能让你来操作,太危险,一个不小心我们爷俩就留在这里了,所以,我来操作,你在旁边看。记住,如果出了意外,我让你跑,你一定不要顾及我,我老了,你是咱们家最后的血脉。
矿渣顿时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个晚上简直过得比几辈子都长,突如其来的家世和暗道里的经历,加上现在生离死别的一幕,真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干脆劝老爷子别冒险了,那些留存不要了,只要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活着,这个家就在。
可是,老爷子的眼神非常坚定,坚定到不容置疑,矿渣顿时哭了起来,扑通跪下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头。
“瓜蛋子,给爷爷送终呢?!起来,在旁边好好看着!”
只见老爷子一手从侧面抓住门]锁,手指隔在门锁和门框之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插进锁眼,轻轻卸下锁扣放在地上。
然后蹲下,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按住门柱下角凤凰尾巴尖的地方,轻轻一推,一个四分之一圆角就凹了进去,紧接着,老爷子将手指扣在凤尾尖的纹路里,向门锁的方向平移过去,圆角顿时出了个豁口,接着又是一按,这才松了口气,接着,他也对上部的门角做了同样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