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都讲求阴阳平衡,在大概念下,女子一般为阴,似水般柔,男子则为阳,似火般烈,二者相生相克,才构成乾坤。
我自幼在沈记长大,行的是阴事,交的是魂灵,身上从未曾有过强烈的阳气反应,反而是靠一双通阴曹的眼睛在与他们接触。而江询虽体温低于常人,也总给人一种阴寒的感觉,可在章青山上,他是如何催动体内阳气打散那些鬼魂的,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首领她算计了我们,拿小哑巴和子未唐刈做饵,不仅将我们逼入她设置的陷阱里,又懂得把弄人心,连我们所处的位置也推测得清清楚楚。
她既然能通异术,又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来布置等待,行到关键,对一些基本的东西理应不会弄错。可她说的若是真的,我与江询之间,便是相互站在了彼此相对的背面。
与她们是同一类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询对她所说的话没有作出任何反应,我们被困的几个人里,无论发生什么,他依然是最镇定的一个,就像早已有了逃脱的办法,或者说,有那样的信心。
脚下蛑蟊在血迹中繁衍得很快,穆锦衾还在试着打破这层阵法的困囿,几番尝试无果后,对首领说:“你现在打破结界,把蛑蟊引入他们的土地上,你就不怕将来有一天,他们中也会出现一个有同样想法的人,与今时今日的你一样,再一次做出同样的事?如果那样,我们两地的恩怨,到底什么时候才有能一个了结?”
“我能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有恩人相助,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教了我破解之法,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事情可以了结,但绝不是以我们族人的覆灭。”
“锦衾。”首领又一次唤她,说道:“你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孩子,这里的每一个人你都认识,他们与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年,你一定也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死在这片已经腐烂的土地上,对吗?”
穆锦衾安静下来,被戳中痛处,什么也不再说,陷入了沉默。
血液中的蛑蟊层层交叠,在互相吞食中虐杀自己的同胞,那些伏在布条上的虫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活下来的幼虫也在短短的时间里成熟变大,以那条血液为界限,乌压压分散,朝我们两边人侵袭过来。
我们三个位于高处,等它们爬上来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江询和穆锦衾是完全暴露在它们面前,齐刷刷直涌了上去。
穆锦衾立即护住小哑巴,连连后退几步,江询早有防备,挡在她们面前想用挞魔鞭以在密林中同样的方式将蛑蟊逼退,可阵图在闪烁,他体内的气息在此时竟完全运用不出来,人的精神恍惚了一下,膝盖一软,手中的挞魔鞭也随之脱力掉在了地上。
“江询!”
他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眉头紧锁,连双唇也失了血色,干裂起来,撑在地上的右臂一直在抖,许多蛑蟊顺着爬上去,在一路皮肉的腐蚀中钻进了他的袖子。
我望着他在一瞬间就变得血淋淋的手臂,心中焦急,低头望见高台周围密密麻麻的蛑蟊,对子未说:“你就待在这里保护好唐刈,我想办法过去帮他们。”
“师父,别……”
子未一句话没有说完,伸出的手只抓住了一点衣角,我找到一个虫体相对稀疏的位置,从高台上跳下去,解下身上的斗篷把靠近的蛑蟊甩出去,手下结印,攻击还未打出,忽然一股强烈的阴气先重压在了身上。我一个踉跄,感觉那些气化为有形的物体一般,夹在周身挤压肺腑,嘴巴里也染了血腥。
我强压着那些蛑蟊的侵入,走到中央的血痕前,伸出手,接触到那边的空气,刹那间便感到一股来自骨髓里由内向外的蒸热焦灼,与我们这边压顶的寒潮完全是两个极端。
我看着江询,终于明白这阵图于我们而言的意义。
阴阳共存,相生相克,这条血线的存在把我们五个人变成了一个八卦阵,只要我们在里面调动真气,用术法进行攻击,就会有一股来自于对方相反的气来压制,使之完全抵消,作用于我们自己身上。攻击破坏性越大,本人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
而由此延伸,同理的,我大概能理解这个阵法是怎样去完成首领口中所谓的置换。
她让两股彼此冲撞的气矛盾地处于同一空间,这个阵从一开始就是扭曲的,只要阵图的轮盘转动,各自归位,便能使这两处的气场回到正确的位置。
理论上说起来简单,转动一个小小的祭台上的阴阳也并非登天的难事,可我不知道,她还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由这一个小阴阳,去拨动结界内外两地的生死。
那可不只是几个人,甚至几百人的事情。
东盐镇的悲剧,绝不能再在这里重演。
我不再躲避那些蛑蟊,完全忽略它们的骚扰,眼看着皮肤被那些黏液腐蚀,烂去一层皮肉,顾不上疼痛,直接伸手去抓地上的那条浸了血水的布条。
手指碰到蛑蟊死去留下的尸液,不等伸进去就被吞掉了指尖的一块肉,我咬紧牙关,欲速战速决,却有一双手比我更早一步彻底地探进了那滩厚重的毒液里。
我抬起头,见江询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我,嘶哑道:“走!”
我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了,怔怔地起身退开一步,见他似乎很费力地抓住了那道分隔的血布,却难以将它破坏。
江询手腕上的玉石又一次出现了异象,那些血丝般的飘絮仿佛在吸收着什么,而数量却不增不减,正在把一些东西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身体。
子未和穆锦衾都抵挡不住这种数量的蛑蟊,身上渐渐出现了很多的伤口。
我眼看着那道血迹仿佛抖动了一下,可下一秒,从那些被黏液包裹的血布中忽地像打开了阀门的龙头,生出更多的血水来,快速蔓延,溢满了整个阵图的地面。
江询放开手,一双手从手腕往下全是鲜血淋漓的样貌,看不出伤势到底如何。
一直在袭击的蛑蟊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一个个全都停滞在原地,可它们腹部下那数不清的腿明明还在动,身体也还在扭曲,一次次蠕动,步伐却好像被什么牵制住了,而并非它们本身所愿。
子未也趁这时候与唐刈一起从高台上下来,站在我身边会合。
“沈掌柜,这到底……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没有回应,站在血泊里,看着暗红的血液从江询那双已经看不出什么形状的手上滴落下来,落进地上那些黑色的液体里,却没有被同化,依旧能辨认出淡淡的色彩。
我们的注意力全放在阵图内的变化上,没注意一直被穆锦衾保护着小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高台前,手里多了一个怪异的纸人。
“快抓住她,别让她把那东西放下!”
我本能地知道事情不对,余光瞥见等在外面的首领,见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脱口催促还愣在那里的穆锦衾,可一切为时已晚,等她反应过来,小哑巴手里的纸人已经被安放在了高台前。
她手中的纸人与我之前所用的不一样,而是一个有肉有骨,画过面皮,一双睁开的眼睛只差一笔点睛的纸偶。
纸偶脱手的那一刻,脚底沾染血气,立刻开始贪婪地吞食,整个身体从脚到头全部吸满了血液。那双空洞的眼睛被血淹没,一笔落成,填补上缺失的瞳孔,让纸偶顿时活人似的有了神采。
阵图的光芒闪烁,我想不出办法,无措地站立在原地,十指触电一样感到刺痛发麻,身体里有什么一直在向外抽离。
“沈掌柜,你快看!”
我们几个一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在阵图之外,首领阖上双眼,端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站在阵前,口中念念有词。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那张苍老的脸上,皱纹和斑块竟在慢慢褪去,变得光洁,而粗大的指节也在柔化,变得更加纤细,她整个身体也一样,不再佝偻,不再蹒跚,而是正在由一个耄耋老人逐渐回到少女的样貌。
披在身上的衣服转眼间变得格外宽大,等她再睁开眼,仍是肃穆的表情,却已判若两人,看不出先前的半点影子。
穆锦衾望着她,用他们的语言低低地念了一句什么,像是她在成为首领之前的名字。
首领回视过来,木已成舟,没有半点犹豫,迈步上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对着岩壁的方向跪了下来,念出一串祷词一样的话语,转过身,打开了那个盒子。
我连看清那里面是什么的时间都没有,脚下便起了震动,比之前那个怪物出现时更要严重,连身后高入云霄的崖壁也在颤动。阵图的光芒越来越盛,那些围在四周的蜈蚣此时整齐地离开祭台,竟凭空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过,抬手一摸,是跟地上的血液一样的触感。
在我身后的唐刈身体打晃,而小哑巴早已倒在了这片血泊里。
“沈清。”
江询的声音听起来虚弱,“结界的大门已经打开,别去理会任何事,用你的方法,帮我们找到出口。”
“在这里?”我不可思议道。
“在这里。”江询深深地呼吸,以确认的眼神看着我,“这个阵本身不过是另一个被封锁的空间,现在木漳县已经不再处于我们那个世界的背面,只要你找到方向,其他的,交给我。”
话音刚落,在他身边的穆锦衾猛地扬起匕首,朝江询刺了过去,我愕然喊一声小心,却被人从背后勒住了脖子,将要窒息时,看清了唐刈的脸。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渡魂匠》,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