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里四周都被用衣服铺垫得柔软,有四只鸟被关在里面,用绳子绑住了脚,乍见了光,都想往外跑,扑腾着翅膀却飞不起来,只张嘴也没有声音。
“麻雀、白头鹎、乌鸫、家燕,都是此地常见的种类。”江询在我身后蹲下来,看了他们一会儿,伸出手,那几只鸟都张着嘴,等待喂食一样。
他笑道:“看体型,这几只鸟都已成年,可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刚出生的雏鸟。”
“子未为什么要把它们养在柜子里。”我想到我们来时在路上所见到的那只被拔光了皮『毛』的鸟,一个激灵,但眼前看它们的身体并没有受伤,个个都精神得很,只是,“它们都不会叫吗?看样子不是第一天养在这儿了,我就住在隔壁,平时也没有听到声音。”
江询捉了一只在手里检查,说:“没有任何损伤,喉部鸣管也没有疾病,不确定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受惊。”
“他想养鸟为什么要藏起来偷偷养?”我觉得太不合理,这种小事他根本不值得费力去瞒着我们。
“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江询说:“他既然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的原因,这几只鸟我们离开时不可能带走,你总不会以为他只是孩子气养了几只宠物。”
我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他道:“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再跟他谈谈吧。”
“如果真的有什么,你等来的也只是一个谎言。”江询站起来,说:“他不会对你说实话的。”
“可我还能怎么办。”我深吸了口气,“离开东盐镇之后,越来越多的东西都远在我可控的范围之外,其他事也就算了,但子未他……”
我胸口发闷,眉头越皱越紧,听到江询说:“你也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别『逼』得太紧,他不说也没关系,我会帮你盯着他点,放心,出不了事。”
“走吧。”
我点头,回到房中对他道了声谢谢,问江询打算什么时候才把他已经醒过来的事情告诉他们,他只说不急,没有给我一个期限,说:“至少先把侗川的情况『摸』清,这地方空旷,人烟稀少,我们未知的东西太多了。”
我嗯一声,思及刚才在白忠那里听到的话,迟疑了一下,被他捕捉到,问我:“你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这几天一直在给子未炼制一件法器,用的是他们本地的一位炼器师的器皿,我觉得,那位老先生,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江询沉『吟』,道:“我可以去查一下。”
“别。”我制止道:“那地方从巷口开始便布下了太多机关,你现在这样很难潜地进去,从我们的接触来看,那位先生应该不是个坏人,等你伤势好一点,我们可以慢慢调查,不急于这一时。”
江询低笑一声,颔首道:“好。”
他平时虽不是常板着脸,但那种慵懒并不让人感到随和亲近,偶尔收敛,也只会让人觉得生冷,产生更多的距离感,可他每次这样笑起来时,我便词穷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木头一样呆站着。
气氛僵了僵,我想起脸来问他:“我给子未做的那柄短刀马上就完成了,我想趁着这次机会,也帮你和唐刈做一件防身的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他语调上扬,“法器吗?”
我嗯一声,他想了想,说:“我倒不需要防身,增加战力的话是可以添置一件,不过不需要你亲手再做,我之前曾有过一件,是一弓一箭,等侗川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去将它取来,许多年未用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修缮一下。”
“没问题。”我答应了,想怪不得他在木漳县时拉弓那样熟练,原来他之前所用法器就是弓箭。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江询调整了一下位置,抬眸看着我。
“那只怪物,在我们跌入那道沟壑之后又出现了。”我说:“司徒曜怀疑那东西是占着蒲贤村的妖道所炼,他说曾在儿时看过的一本关于上古时期的画册上,看到过与之有所联系的传说。”
江询好像没想到我说会说这个,有些失神般,问我:“什么传说?”
我说:“不知道,我问的时候他没说。我们现在手里很多的时间线索都与那个所谓的上古时期有关,我在想,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先找到司徒曜所说的那本画册,弄清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没应声,我心中踟蹰,约莫一两分钟,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心事被看穿,在他面前我的遮掩就像一层薄纱,欲盖弥彰,一眼就被看穿。
“来之前,柳若跟我说过一些话。”
他嗯一声,我说:“是关于以气化形。”
“冰盾?”他一提便了然。
我点头,“他说那是由你全身的寒气聚集而成。”
江询似乎对此话题有些敏感,双唇抿了一下,还是嗯一声,等我说下去。
这么说来,就应了我之前的想法,他身上的寒气不是先天由来,是他自己所修,术法越深,寒气就越深,才造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我这么想着,便直接说了出来,江询并未否认,沉默了很久,轻声道:“过去发生过一些事情,那时候我没得选,阴寒入体,代替了一切,我为了活着,只能学着控制它们,接纳它成为我的一部分,它越强,我才能一样。”
我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听他承认,竟也不觉得惊讶,继续之前的话题道:“我说这件事,是因为我们在跟司徒曜说起千冰索时,他提到千冰索也是以气化形的一种典型,其本质就是一团压缩的寒气。”
江询应声的速度慢下来,我说:“我知道这样对比可能不太合适,但你身上的自愈能力、毒素,在那个怪物身上,我都见到过更强烈的表现,你跟那个邪道也同样都懂得以气化形的法子。术有共通,有这两个交织点,等我们抓到他,也许就能找到让你变成这样的原因和解决那些毒素与寒气的办法。”
“然后呢?”江询有些喃喃,“找到了,之后呢?”
“我不知道。”我两只手握在一起,顿了顿,垂眼扬起一丝笑容,温声说:“也许……那时候你就能做一个普通人,可以像大家一样,再也不用有那么多的顾虑,不用被迫去修习那些术法,不用去冒险,也不用再经历这么多的危险。”
“沈清。”江询看着我,神情微动,“谢谢。”
“我们两个之间,要说谢谢也应该是我对你。”我说:“这一路你和唐刈都是因为我们的事情才跟过来,是你帮了我很多,从在东盐镇开始,每一次,我都记得。”
抬眸的瞬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看到他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便掩掉了,眼眶里余下淡淡的红『色』,像被冲淡的血『色』,笑着对我说:“你既然记得,那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别忘了给我报答。”
我也只是笑笑,知道他是玩笑,可随后,我放在桌上的手却被他握住了,四目相视,江询深望着我,对我说:“我向往你所形容的那种生活,但只要有过这一秒,我便不抱怨过去经受的任何苦难,也不悔做过每一个决定。”
他的呼吸重了,清润的声线有些颤抖,问我:“沈清,你明白吗?”
言辞恳切,压抑得让人动容。
他口中的这一秒——
我明白吗?
我在心里问自己,觉得那处跳得很不正常,好像要越过我的思考,用生理的本能给我一个答案一样。
他覆在我手上的掌心凉丝丝的,我的胸口却是热得发烫,丢了魂儿不敢再去看他的脸,但他眸中的神『色』却一直印在我脑海中,甩也甩不掉。
好在江询只有疑问,还未要求我给他回答,那日回到房中,柳若当时那一句“我只是觉得,江先生对您,心中有意。”在耳畔盘旋重复了许多次,我连用冷水冲了几把脸,把那股热烫压下去,才恢复一点理智。
就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与江询萍水相逢,他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心思,无缘无故,一个陌生人,这怎么叫人安得下心。
还是说,我们根本不是两个陌生人,东盐镇一面,并非初见。
夜幕降临后,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的全是这件事,而最终得出的答案,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时他问过我是否认得他,还与我师父有过约定,在我成人之后带我离开,当时明明说的那样清楚,我怎么还会觉得他对我与他之于我一样陌生,早在我九岁时那场大雪,或者更早之前,他就已经见过,或者说,我们已曾是旧相识。
我翻过身,将侧脸埋在枕头里,脑中浮出两个词:两小无猜,久别重逢。
我闭上眼睛,蜷缩起来抓紧了胸口的衣物,第一次那么由衷地希望师父给我设下的封印可以解开,让我找回自己曾经历的过去,无论那是悲痛的还是喜悦的,我都迫切地想要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