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虚会后的第二天,黄济民从东亭岛回到家中,他要尽量挤些时间跟家人团聚。上午九点的太阳挂在东边,阳光斜斜地照在阳台上,温暖如春。八岁的儿子黄海在跟他一起清洗龟池,饲喂着金钱龟。他养了三只金钱龟,一公两母,每星期清洗饲喂一次,八年多来从未间断过。
“爸爸,我们不要养龟了,好不好?”黄海抓着水管对着龟池一边放水一边望着他爸爸说。
“为什么?”
“前几天我跟同学说,我家里养了三只乌龟,比我年龄还大呢。他们就说我是乌龟的哥哥,每次见到我就叫我龟哥。还有一同学更坏,竟然叫我龟儿子呢。“
“哈哈,龟儿子·······不过,龟哥好听,哈哈哈······“黄济民大笑。
“你还好笑?我都被气死了!”黄海的小嘴巴嘟起来可以挂上一个油瓶了。
“儿子,你知道爸爸为什么喜欢养这金钱龟吗?”
“为什么?”
“好勒,我来说给你听听。爸爸觉得啊,这个金钱龟有两大特点两大本性,是我们做人的榜样。你先看看金钱龟它红红的颜色憨憨的神态,可爱吧?可爱!所以,做人还是憨厚点好,实在可靠;然后呢,它以金壳护身,时刻做到百毒不侵,从而得以百害不伤;金钱龟它一生坚韧沉稳,你看它生活在这个阳台上,默默经历着刮风下雨从不逃避,不吃不喝以沙当被冬眠到春,抗饥饿,耐寂寞,酷暑严冬从未改变;还有,它一生长寿,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只要不生病它就可以活得好久好久,我们也要像金钱龟一样,珍惜自己,爱护家人,活着,活着,活着就是王道。所以,我把这些龟当我的兄弟一样关心它们,牵挂它们,因为它们是我意志和力量的源泉。”
“你说的啥呀,我都听不懂,又好像有点道理。你说它们像你兄弟一样,那我真的是龟儿子了?”
“你这个小家伙,就是一个不开窍的龟老壳!”黄济民的右手中指弯曲轻轻地敲在儿子的脑门上,开心地又笑了。
“黄济民,黄济民,到点了,我们得走了!”客厅里传来詹思源的呼喊声。
黄济民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哦,快十点了,他们一家要去广州火车站接黄海的爷爷奶奶。过几天就是国庆长假又是重阳节了,黄济民特意没有安排外出旅游,强烈邀请两位老人来西海度假。詹思源对他的这份孝心很是赞赏,认为有孝心的男人才是最沉稳的依靠,她坚持全家一起去接爷爷奶奶。
广州火车站,自改革开放以来,长期霸住全国最大旅客流量的龙头地位。成千上万的人怀揣着希望,从全国各地汇集到这个京珠铁路的终点站,再从这个弹丸之地分赴到珠江三角洲的角角落落;过年返乡时,成千上万的人又从珠江三角洲的角角落落冒出来蜂拥至广州火车站。多少人籍此发挥了才智实现了人生梦想,又有多少人流干了眼泪还在漂泊异乡。小小的广州火车站,也是演绎人性大全的大舞台。有人在这里翘首以盼迎亲送往悲欢离合,也有人在这里坑蒙拐骗吃喝嫖赌吸毒卖淫。多少小小人物的人生大戏在这里一曲又一曲不停地拉开、谢幕,谢幕了,又拉开。尤其是今年初的春运事件更让广州火车站扬名世界。春节前夕,南方突遇冰灾,京广线电力中断,火车延误,从1月26日至2月5日,这个弹丸之地骤然滞留了350多万人。人们就像成堆的蚂蚁一样在寒风冷雨中苦苦挣扎,忍饥挨饿、挤压踩踏、精疲力尽、窒息难耐,人们不停地哭喊着:“给我一张票!”,“让我上火车!”、“我要回家去!”。可伶一位湖北监利女孩体弱倒地,不幸被踩踏致死,倒在了回家的门前。两个小时前,她还跟家人说:等我挤上火车,再给你们电话······
黄济民此时站在广州火车站的出口处,望着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遥想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上了奋斗之路,是何等的茫然、无奈和未知,不禁唏嘘不已。
一家三口紧盯着鱼贯而出的人流。“爷爷,爷爷!奶奶,奶奶!”骑在爸爸肩上的小黄海最先看到了走向出口的爷爷奶奶,一只小手指着前方高声喊起来。
还未等爷爷奶奶走近,小黄海像猴子一样倏地从黄济民高大的脊背上爬下来,跑向前去拉住了爷爷的手。
“累了吗?”黄济民接过母亲手上的行李关切地问道。
“没事,比坐斗斗车舒服多了,还可以在车上躺着睡觉呢。“奶奶口中的斗斗车就是农村里用摩托车改装的人货两用的三轮车,是黄济民儿时在家使用最奢侈的交通工具。
“他们是?”黄济民看到父亲身后紧跟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迷惑地向父亲问道。
“他们是你的晚辈,还是海海的晚辈呢。是我和你妈专门带他们来的。”黄父黄振龙得意地说道。
“怎么不先说一声?车都坐不下的。“黄济民开来的是一辆桑塔纳,多两个人确实坐不下。
“挤一挤嘛,有什么难的。”黄振龙心里在想,肯定不能告诉你的,要是先说了还会让我带他们来吗?黄振龙似乎还带着什么神秘而来。
回去的路上,黄济民开车,黄振龙坐副驾驶。后排坐了四个大人,其中两人身子靠前另两人的身子依次间隔靠后,黄海被奶奶亲热抱在腿上。好在广州、西海之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安然回到了桔园小区的家。
一桌晚饭是詹思源精心操弄的,饭桌上一道菜让黄济民两眼放光,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右爪抓了一块塞进嘴里:“好吃,嗯,好吃,好久没吃它了!爸,你们去年又做火腿啦?”
“为了给你弟弟妹妹攒学费,去年养的一头猪我都卖掉了。这只火腿是黄齐的父亲带给你的。”黄振龙指着他带来的小男孩说。
恩施火腿是恩施土家苗寨以其特有的腌腊技术用整只猪后腿精制而成,必须经过选料、修坯、腌制、洗晒、上架发酵、下架封堆、挤压整形等复杂工序耗时八个月以上。成形后似“琵琶”一把或“竹叶”一枚,爪小骨细,肉质细嫩,皮色黄亮,瘦肉红似玫瑰,脂白光泽不腻。长期以来一直以营养丰富、肉质滋嫩、油而不腻、香味浓郁著称于世,与浙江金华火腿、江苏如皋火腿、云南宣威火腿并称为“四大名腿”。
这么名贵可口的火腿原来是这个小孩的父亲所赠,黄济民隐隐感觉这只火腿来的不寻常,正在唇齿间咀嚼的香滑不觉淡了一些味道。。
“爸,喝酒,敬你一杯!”黄济民举起酒杯敬酒,同时招呼大家一起举杯。
“爷爷奶奶,祝你们健康长寿!”小黄海也举起了手中的可口可乐喊道。
黄振龙高兴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脸上开始飘起红晕,动情地对黄济民说道:“这个茅台酒有点怪,刚开始好难喝,度数高价钱贵,火辣辣的难入口。哪个晓得又越喝越好喝,就是喝醉了都不头疼。不像我们的米酒包谷酒,喝多了第二天还会头晕脑胀。你上次寄回去的两瓶,我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瓶。剩下的一瓶我就舍不得喝了,好东西我要让乡邻也见识见识。只要来到我们家里的人,我就给他倒上一小杯,我说,来,你尝尝,这是我的民崽从西海寄来的茅台,你看看味道如何?有人一口喝下去,却噗地喷出来,口里直嚷道辣死我了、辣死我了。哈哈······”
黄振龙只顾喝酒谈酒,它事不说。黄济民有点沉不住气了,饭后请老爷子到阳台上喝茶聊天。
“爸,你带来的这两个小孩不像是跟你来走一走玩一玩的,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哦呵,这个事情呢,当着两个小孩的面我不好跟你说。是这样的,你是我们家里考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还在大城市里做了这么大的官,是我们黄氏家族自解放以来最有出息的,亲戚乡邻只要一说起你都竖起大拇指夸你,我和你妈都感到脸上有光,在乡下的日子里腰也挺直了。我寻思啊,我们这只黄姓源于巴东郡,从曹令公、文秀公、翰安公三支繁衍至今。父亲我出自文秀公一脉,多是代代单传,所以辈份特高,这两个孩子都要叫你爷爷呢。其中,黄齐是曹令公之后,黄玉是翰安公之后。只可惜他们两脉世代为农,至今也没出什么出人头地的人来。如今,我们有能力了,我们一定要携带他们,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一房挑一个人出来,我给你们带去西海市,交给我家的民崽,保证他们将来有出息。……”
“停停,停。这么大的事也不先商量一下,就把人带来了?他们是个什么情况我都一概不知,我就能保证他们有出息?!我想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齐崽高中,妹崽好像小学没读完吧。”
“天啊,这个条件能有什么出息啊!”
“所以,就要跟着你嘛!他们很能吃苦的,来之前我都仔细考察过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舍得卖力气。你把他们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以后就是当不上行长,当个什么股长、科长也是可以的嘛。”
“做银行又不是砍柴搂猪草,光有力气怎么行呢。现在,进银行都是要本科毕业呢。再说,你以为这个银行是我开的呀,你想让他当股长就当股长?你想让他当科长就当科长?而且,银行有规定是要亲属回避的,我在这里当行长,他们是不能进来做事的。”
“你呀,还是那个死老筋,就不会拐个弯儿,现在不是都兴什么变通变通吗?他们又不是你的直系亲属,只是远房亲戚而已。文凭的事情也好办呀,听说花点钱都能买到呢。”
“爸,你不是一直教育我要诚实做人才能挺直腰杆吗?”
“这不也是被逼的嘛,别人都这么做,我们做一回还不行吗?”
“如果这么做,那就是他们进银行的那一天,也就是你儿子完蛋的一天。”
“我不管,人我给你带来了,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这件事算是求你啦!”
这对于黄济民来说就是最后通牒了,他愁丝万千地想着怎么办?要把一个高中生一个小学生弄成父亲心目中的有出息的人,无异于上天揽月是不可能的事,但又不能断然拒绝。而孝顺父母关爱家人是他从小就恪守的德行,现在,父亲要光宗耀祖振兴门庭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父亲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奋斗目标,再难,也应该努力一把,万一成了呢?想到这里,他把自己的情绪压在了心底。
“爸,你也不要着急,让我好好想想,先给他们找个合适的事做,能够养活自己再说?”
“这还差不多,这就有过重阳节的气氛嘛!”。
千难孝为先,父子俩谈得还算和谐顺利。
黄济民听到从客厅里传来三个小孩热烈的喧闹声,原来是小黄海正带着他那两个侄儿侄女打《魂斗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