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阴沉长空下的绿茵,从枝头摇摆着的叶间的缝隙中无形穿过,掀起垂下的柳枝,带动一片‘沙沙’声响的,是风动。
卫言喜独自走在路边,手机紧握在手心,时不时的打开消息里的记录看一眼,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今天是成绩单出来的日子!
周二时,他们学校进行了月考,对于高一的新生来说,在高中的第一次成绩,他们还是很看重的。
刚入高中时,在班级排名倒数的他,这次已经上升到了二十多的名次,各科成绩也有了明显的提高。
这些,已足以证实他的努力了。
想到自己家长看成绩单时的样子,卫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嘴角露出轻微的弧度。
而另一边。
陈朔风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平时周末,大多数学生娱乐的场所,此时,竟空荡无一人。
夏侯渊明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那位老者严谨的面容逐渐浮现在脑海中,犹如空气中‘悬浮’的尘埃,挥之不去。
“……若不能阻止这场浩劫。”
“这满天的尘土,便会是我们阴阳先生和道士,以及所有阴阳界的人。”
“最后的命运……”
幽静的公园中,说不清的声音已无力穿破长空。
“命运啊!你怎么就对我这么不公平!”
……
卫言喜急匆匆的赶到家,却在门前莫名的停下。
不知怎的,原本呼啸的风声,此刻,竟鬼使神差的静了下来。
“呼~”
深吸一口气,缓慢的吐出。待心跳恢复了平静,卫言喜才伸手逐渐转动把手。
将门作为分界线,对面的墙壁上粘贴着唯一一张金黄的奖状。那是硬笔书法比赛的奖状,也是他在初中得到的第一张奖状。左边是凸出的一部分,有两扇很大的窗户,光滑的浅棕色地面上,临近墙边,摆放着许多暗绿的盆栽。
客厅餐桌上,几盘热菜的香气不断扩散。
一位盘着头发的妇女端着馍筐从厨房走出。
看到刚进门的卫言喜,总要说着她那永不变更的话:“又去哪了,快洗手吃饭。”
“妈,成绩出来了。”卫言喜坐在妇女对面,眼睛瞥见桌角处跟平常图书大小的本子,亮色的封皮上,‘马梅玲’的大名显得暗淡。
“嗯。”
耳边很随意的一声回应,卫言喜始终没能抬起头。每当到了这种场景时,他总是惯性的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桌边的双手,今天也不例外——即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汇报成绩了。
“年级排名,还是一百九十多。”
“什么?”马梅玲终于是忍不住皱眉:“上次就是一百九十多,这次你就一点没进?”
“我,进了。之前在班里倒数的,现在已经升到二十多名了,成绩也高了,总得一步一步来……”氛围似乎早已被打破,原本还为自己努力的结果感到高兴的卫言喜,此刻说话的音量,却越来越小,小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一步一步来?就你一次多考的那点分?”
“可是这成绩,看的是平均分不是排名。我……我已经在努力了。”
马梅玲放下手中的筷子,想到了什么般,眉宇间有了一丝的厌倦:“呵!我可听说陈朔风之前带着几个人去了乱坟岗,我就不信没有你。他父母在他去过乱坟岗之后没两天就死了,跟这种克星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搞不好你自己还得倒霉!还有那个秦颂……”
“妈!你够了!”卫言喜猛地站起来,与刚才的样子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的学习一直都是他妈管着的。成绩不好时,马梅玲一定会大发雷霆。无论是说他只知道玩手机,上课不听讲也好,拿别人跟他比较也罢,卫言喜从不会去反驳。
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厌学,可却也清楚,说的再多也不会有用。
他的父母总是当着他的面吵架,不管卫言喜的年纪有多小,也照样吵的不可开交。
所以,同是一年级,别的同学还是无忧无虑,啥都不懂,就会捣蛋的小屁孩时,卫言喜就已经知道了‘小三’之类的词汇。这也是他父母吵架时,他妈提到的最多的词。
他那个所谓的爸更是让他不想提及。
在之后经历过一些事,甚至亲眼目睹的偶然,也让他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感到厌烦,甚至说‘恨’也不为过。
或许有人觉得太过,毕竟是自己父亲,能有什么恨不恨的?
可若你亲身体会到,你父亲骑车带着别的女人从你身边不远经过而对你的喊声视而不见、半夜在以为你睡着的情况下给别的女人打电话腻腻歪歪说‘想你’,在外人面前从不为自己争辩,不管别人怎么冤枉你,都只会先给别人说好话。
这样嘴上说在乎你又一次次的伤害你,相信一个不熟悉的外人也不信你的人,又怎能不恨?面对这些,你又能忍受多久?
现在的社会中,孩子的思维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仅仅只是初中,甚至小学的年纪,但喜欢彼岸花的人,却已不在少数。还记得前些天有人发过一个视频,邀请黑化了的学生,加入‘彼岸家族’。
对于那些黑化不了的人,或许他们的想法便是:不可能再黑化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因为内心已经没有别的色彩可以再变黑了……
可即便有这些例子,马梅玲也有跟他那个爸和好的时候。
但卫言喜并不想理那个男人太多,他清楚,那只是他名义上的爸。所以即使他们没离婚,他也会对外说明他没爸,是个单亲家庭。
而马梅玲在和那个男人和好期间,并没有关注过卫言喜的异常,若是卫言喜对他冷眼相待,她也不会多么客气。
初中的卫言喜一直处在这种矛盾间,直到遇见陈朔风和秦颂时,才让他重新找回了笑容。
但现在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多少。
争吵,冷落,虚假,自私……这便是他所看到的‘家’。
……
“当初我学的一塌糊涂,要不是陈朔风跟秦颂他们每天熬夜帮我补习,我根本上不了高中!他们是我兄弟,更不知帮了我多少!你……”
对于陈朔风与秦颂,卫言喜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他们总是想着他,感激他们愿意和他成为兄弟。更感激他们不在乎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依旧同他待在一起。
“你什么你?他们之前帮过你,现在还不是一样不务正业?这种学生以后还能有什么成就?我劝你离他们远点。”马梅玲也是吃了一惊,她第一次见卫言喜跟她顶嘴,但却是因为几个外人。这也让她,想要把这几天集赞下的火气全部爆发出来。
“没他们你上不了高中,没他们你还不活了是不是?我看就你这成绩,高三不到就得退学。到时候,你必须跟我出去打工,让你干嘛你干嘛,不干也得给我干!”
卫言喜没再说话,直接转身跑进卧室拿出一个鼓鼓的书包。
“砰!”
巨大的甩门声回荡在客厅之中,只剩马梅玲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卫言喜站在门口,快速伸手擦去眼角的一滴水珠,留下喃喃自语的一句话,不曾犹豫的离开:“我有自己的未来,才不想变成另一个你……”
风,咆哮着。
天空时不时的雷声似乎在发泄着什么。
陈朔风看了眼忽闪的天空,起身走出公园,在大门旁停下。
“言喜!”
卫言喜低头快步走过,对陈朔风的喊叫置之不理。
陈朔风皱了下眉,跑步跟上卫言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言喜,你?怎么了?你背这么大个包要去哪啊,这可快下雨了啊。”
卫言喜瞥了眼陈朔风,眼里不再有光亮,甩开抓着他的手,独自跑开,言语中彻底没了温度。
“你这个没父母的人,才不会懂……”
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陈朔风始终愣在原地,目光终于变得灰暗。
“轰隆隆!”
随着一道闪电飞速的划破长空,竟逐渐降下透亮的雨滴。
陈朔风垂着头,不顾越来越大的雨势,任凭冷风吹起湿漉的乱发,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不加掩饰的嘲讽。
“没父母么……呵!”
轻微晃动的双肩,独立在大雨中。模糊了双眼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哗~哗~”
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落下,粉碎,最后凝聚在一起,成为街道的积水。
这一句只有十来多个字的话,在脑海之中不断重复,回荡,似无数个声音交错在一起。
“你这个没父母的人”
“没父母的人”
“才不会懂…”
“才不会懂!”
……
雨水滑落窗边,看不清玻璃外的世界。
秦颂紧握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在客厅来回走动。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抓着头发。
“我去!陈朔风那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正嘟囔着,秦颂一把将手机揣进兜里,迅速从抽屉里翻出两把伞。
“真是!”
秦颂想都没想便直接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却跟走到门口的陈朔风撞了个正着,不禁让他吓了一跳。
“朔风!”
陈朔风抬起眼眸,看着紧皱着眉头的秦颂,和他手中抓着的两把雨伞,终归忍不住扑了上去,一把抱住秦颂。
秦颂将陈朔风拉进屋里关上门,气愤的把手中的伞甩到地板上:“你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啊!没伞你不知道避雨啊!回个信息电话不会啊!你想干嘛啊你?!玩儿人间蒸发呢是吧!”
陈朔风听着耳边的骂声,一头栽在秦颂肩上,水珠顺着脸庞渐渐滑落。
他清楚,这些水珠是咸的,而不是无味的雨水。
秦颂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拍着陈朔风的后背,似懂非懂……
雨,依旧下着。
风,依然呼啸着。
闪电,还在发泄着。
玻璃上被雨水滑落留下的‘裂痕’,像人破碎的心,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