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岐市的中心,坐落着一片白色建筑群。这片由白色大理石精雕而成的华丽建筑,历来就是东格总统的府邸。修治整齐的植被、平坦洁亮的车道与屋顶上飘扬的红黄白三色东格国旗,无一不体现着这座东格艺术成就最高的建筑的典雅与大方。
今天,总统府接待了几位特殊的客人。府邸东南侧的议会厅,一大早就被专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各界官员们也早早找到了自己的席位,排列整齐的他们看上去就如同一只只沙丁鱼罐头。他们都神情紧张地盯着中央圆桌边的几个人影,呼吸好似停止了一般微弱。
圆桌的右端,正坐着一个带半边眼镜的年迈男子。他看上去身体羸弱,有时甚至连说话都会喘不上气,但仍然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一有空就会连连发问:
“戈什已经控制了东格境内的资本力量?”
他将这句有些沉重的话抛向了对面的一名年轻女子。那女孩皮肤白皙,穿着一身淡雅的礼服,头发梳的是最简单的那种款式。
“也不能完全肯定这回事,”苏子衿眨了眨自己标志的黑色眼睛,“但目前许多大财团都与戈什境内的势力有诸多疑似的勾结之处,就包括在这次张孝殊的选举的中,也能看到不少他们的影子。”
“我们需要的不只是怀疑,”老人说,“虽然现在政府这边也发现了不少端倪,但仍旧抓不到那些家伙的把柄。倘若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国家的强制力量是不能被轻易动用的。”
“我当然不会什么也没有,”苏子衿打开了一旁的资料架,将它推到了老人的跟前,“这是近几天的时间里,我们搜集到的,关于BioInce非法实验的部分证据。和前段时间BioInce与戈什境内某个秘密组织进行了保密通信这点结合来看,我们对BioInce的把握已经上升到了七成。”
“这个实验又是个什么东西?”老人问,“还有你们写的,这个实验体丢失的信息,是可靠的吗?”
“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苏子衿说,“前几天BioInce突然有了一系列的大动作,所以我们就稍稍走了一下内部渠道,果不其然就找到了这些东西。而且照目前看来,这个实验体似乎对BioInce相当重要,其价值甚至可以与他们密谋执行的计划相当。那东西不是计划的成品,就是可以使这个计划暴露破产的最关键棋子。”
“那么这东西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清楚,BioInce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看样子也是一无所获。”
“总统您怎么看呢?”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开始调查这件事情。”靠近演讲台、整张桌子的视觉最高处,一个中年男人开了口。他的嗓音浑厚而又低沉,衰老的面颊上还残有不少曾经的英气。
“没人有意见吧?”老人通过话筒,向厅内其他的官员问话。
“我不同意。”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素来支持BioInce的工商部官员不满地站了起来。总统和老人暗自皱了皱眉头,苏子衿则直戳了当地向他投去了轻蔑的目光。其他的官员大多纹丝不动,少数人开始交头接耳。
“现在正是东格最关键的时期,如果我们追查BioInce的责任,想必将牵动与其联系紧密的Cap与东格电子,而后者也是东格数一数二的企业财团。若是引起三者恐慌而造成东格资金流入邻国的银行,可能会影响我们的经济地位。我们本就在军事上出于中下风的地位,倘若在经济上再动荡一次,恐怕将难有翻身之日。我建议,不要开展这种对国家毫无意义的工作,即使非开展不可,也应当放在日后的议程上再行讨论。”
“议程确实可以等,可戈什却不会坐下来等我们。”苏子衿白了他一眼,“眼下大选已经快进入最后阶段,卫民党的败选已经是板上钉钉。我们必须抢在张孝殊当选以先查明清楚,看看是哪些内鬼在操作这件事。”
“苏里士人的表示呢?”
“苏里士并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一个月前,黎约吞并东北洋四国以后,苏里士便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战略防守上。尤其是前些天黎约的新型火箭炮试射成功以后,苏里士东部重镇明库尔克就已经完全落入了黎约的火力覆盖范围,这将严重威胁到苏里士境内这座唯一的尖端航天器材建造基地。”
“也就是说,现在苏里士对戈什的控制已经削弱?”
“我想是这样的。不管是一个强大的东格,还是一个极端的戈什,都不是苏里士希望看到的局面。如今戈什境内极端力量的抬头,正是苏里士影响力削弱的证据。”苏子衿仍旧含着那种温婉的笑。
“边境的部队遇到的麻烦也越来越大了。”苏子衿的斜前方,正坐着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金光闪闪的勋章,几乎占满了他的胸口。
“前些天里,我们又遭遇了戈什的试探性炮击。”
“炮弹打到了山头前的农场,点燃了谷仓,炸死了三头牛。”
他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掌,目光投向了总统面前的水杯。
松岐市北郊,贫民区。
“呀,大姐姐,你看看这个。”
小桥旁肮脏的水湾边,肖宇华正把一个小铁盒子举到少女的面前。少女接过后,用拇指扣住盖子的缝隙轻轻一翘,便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几块金黄的酥饼。
“这是给我的吗?”她渐渐地也开始流利地讲话了。
“是啊。”肖宇华推搡着她的肩膀,“赶紧尝一块吧,姐姐,不然等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嘿,我说你这个小色狼,早上让我陪你到面包店偷东西挨一顿毒打,搞了半天都是为了给她?”小染看着趴到少女肩上的肖宇华,有些吃醋。她先是叉着腰,在原地气得跺脚,骂了几句后又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掷到了肖宇华的背上。
“哎呀!我说你这个臭丫头,”肖宇华把脸从少女的肩上抬起来,对小染做了个鬼脸,“呐呐,这么暴力的话,当心以后更嫁不出了!”
“你……你还有脸说我?明明自己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天天在街上用弹弓射别人的屁股。”
“啊呀?可是我起码没有在趁别人洗澡的时候往澡堂子里丢过爆竹,往茅坑里放过鞭炮吧。”
“你……你,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主意吗?自己没胆子做还叫女生帮忙,到头来又说别人泼妇,真是没有男子气概。懦夫,胆小鬼。”
“呐,无所谓啦。”肖宇华两手一摊,“随你怎么说好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少女的手。少女疑惑地跟着他站了起来。
“死鬼,你要带着她去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你呀,还是继续去往澡堂子里放烟花吧。”
他拉着少女头也不会地跑走了。小染对着两人的背影骂了好一会,就连一旁卖菜的大妈也被这个暴躁的十几岁小姑娘给吓住了。
“你在想什么呢,姐姐?”
领着少女在脏兮兮的街道上穿行时,肖宇华发现少女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少女用手抚住胸口,“只是突然有点心慌……好像有什么正在压过来一样,很难受。”
“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不知道……可能是吧?”
“嗯……先不换这个了,姐姐,你知道今天这里来了一个很稀奇的人吗?”
“啊?什么人?”
“一个打扮有些奇怪的女人……感觉她穿得有点像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娘,布料比我的鞋底还要厚实,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狗熊。就和总统身边那些呆头呆脑的笨蛋一个怂样。”
“啊……哪有刚一见面就这么说别人的……”少女被肖宇华失当的比喻逗笑了。她赤裸的脚掌正不短蹋着冰冷的地面,溅起的污水染黑了她白皙的脚踝。
“不过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你说,会不会是在找你啊,姐姐?”
“找我?”
“是啊。”
“可我不记得我认识这样的人……”
“毕竟你失忆了嘛。”
“虽然我好像确实记不起很多东西,但是我曾经知道的事情,脑子里都一直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你描述的那种人,在我脑内好像并不存在。”
“嗯……是吗……”肖宇华有些失望,“这样吧,等会我们在那个地方悄悄看两眼,到时候你再来做决定吧。”
“嗯……可以。”少女伸手抹了抹嘴角上的饼屑。漆黑的窗口里,一张张油腻的面孔探出了窗帘。他们望着女孩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柔美身体垂涎三尺,但因为忌惮一旁的那个淘气小子和他的那些同伴而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指不定哪天趁自己睡觉的时候,那些熊孩子就会砸碎自己家全部的窗。
末了,他们到了拐角,躲到了一座石墩的后方。前方那棵破败的梧桐树下,一女三男正在热切地交谈。
少女从石墩后方探出脑袋仔细一看,那女人果真和肖宇华所说一样,穿得严严实实,不过并不像狗熊一般那么臃肿。
“那女孩多高?”
“大概到我的这里。”女人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黑色。”
“面相呢?”
“照片上有。”
“说的也是。喂,东西给我。”成哥从身后男人的手里一把抓回了那张皱巴巴的照片,“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微眯着眼睛,浑浊的眼珠在图片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女孩紧闭的眼上。赤裸的女孩,就这样侧身朝着男人,毫无防备地躺在照片的中央,雪白的肌肤被人油腻的手掌摸得发黑。
“嗯……照你这么一说,我记起这个小贱货了。”成哥拧住了眉头,说,“前几天的时候,我们好像确实在垃圾厂里捡到了这么一个姑娘。当时她的样子和这照片里的差不多。”
“然后呢?”萧安对男人的回忆并不多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最关键的信息,“现在她在哪?是丢了还是在你那儿?”
“在我那儿?你可真会开玩笑,”成哥笑道,“要是这小妖精在我那,我早就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了,怎么会出来到这种鬼地方闲逛。你看我身上的伤,不就是那小妖精留下的吗。”
他向萧安展示自己胳膊上的伤。
“那你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萧安瞥了一眼胳膊,随后又问道。
“天知道在哪。总之天地良心,她现在肯定不在我这。要不你找找那些天天在菜市场里翻跟头的臭小鬼聊聊,毕竟是他们把那小贱货给搬走的。”
“哦,是吗?”萧安听后便立刻转身想要走开,可成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给点东西吗,小姐?”他咧嘴笑着,露出黄牙,“做生意要讲平等的,您也是个明白人,想必也懂这个道理吧?”
萧安扫了一眼面前这几个笑得如同猴子一般的男子,隐隐感觉有些作呕。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钱包,从里面掏出了五张东格新币,丢到了男人手里。
“只有五张吗,小姐?”成哥看着因为塞满了钱而鼓鼓囊囊的钱包,并不想就此放手。他抓住萧安的胳膊,没脸地讨要说:“要不再加五张吧?就算是给兄弟们一顿酒饭钱。”
“五张新币,足够你们在这里潇洒两个月。”萧安甩掉男人的手掌,没好气地说道,“别再跟着我了。”
这几个男人,让她想起来了原来在东格边境执行任务时,遇到的几个戈什的大兵。那些人当时正拽着一个东格农场主的女儿,把她往树林里拉。打死的农场主就躺在身后的空地上,血液和脑浆涂满了棕灰色的树干。
一想到那个情景,萧安就禁不住一阵恶寒。眼前这几个男人的表情,和当时的那几个戈什大兵,几乎一模一样。
“别乱动。”她把手伸到外套的下方,轻轻撩起了边缘,露出的不是女孩性感的内衣或是衬衫,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枪——东格高层安全人员才会持有这种型号的枪械。
几个男人先是一愣,窃窃私语几句后,便骂骂咧咧地转过身,走进了路边的一座破屋。
“垃圾。”
萧安轻声骂着,转进了一旁的另一条小巷。
“你认识她吗,姐姐?”看到几人走光后,肖宇华便拿手肘戳了戳少女的身体,不想一下戳进了少女软绵绵的胸部。
他正想道歉,扭头后却发现少女正哆嗦着身体,害怕地缩成了一团。
“是他们……是他们……”
“谁?”
“我不知道……但是……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不能让她找到我们。”
这次换作少女拉住肖宇华的手,带着他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开始了飞奔。
远方,松岐北郊的深山里,几只队伍正在丛林里打得火热。不出意外,最后的胜出者,应该在今天就会被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