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狰仰天望那日色,白阳正午,祭时已临。
但见他手挽结咒,指尖红光一聚,自腹下起行至胸口,再至于腔,他张口,吐出一枚血红色的滚烫的魔灵内丹来,魔狰祭起这内丹,迎空一记浑雷,将那内丹炸裂作血淋淋的一片红焰烈火,腥气扑鼻,千万只毒虫嗅得了那腥味,犹如飓风攒云,一而生百,百而化千,千而衍万,密密麻麻的布下了天罗地网,将众人一团团围困而起,滚滚扑来。
众人难敌那毒虫的附骨之攻,只得跃进了蓝昙结界,暂避开毒阵锋芒,毒虫畏惧蓝昙之灵光青焰,不敢上前,皆伏身待阵,以伺机噬入。
魔狰负手卷袖,抬步登上祭台,至枯泉,挽印布开六方六爻之阵势,霎然间,红光涌动,迸出泉眼,一泻而千里决堤,刹时漫延铺至整个祭台顶面,血莲得承红光之滋润,开得越发的娇艳鲜美了。魔狰伸手扒开上襟,袒出胸口,挥刀刺入,剜得那心头血溅三尺,红光忽闻有活血喷流,蓦然汹涌而出,犹蛟蛇一般,直窜入魔狰心口,贪婪而狰狞的吸噬起了那甘美沸腾的鲜血的滋味。魔狰的浑身通脸皆被这细蛇般的红光所缠索包拢,肤色越来越红,越来越涨,那细蛇游移着,遍布了他全身上上下下的每一**孔,每一寸肌肤,渗透入他的心肺五脏,洗骨易筋。继而,红光渐弱,枯泉渐活,一支红光巨莲连天而绽,盛作芙蓉光罩,笼下祭台四周,香溢九霄。
细蛇似的红光融入于魔狰体内,渐销了行迹,那心口的伤处亦化血愈合,不留半痕疤印。魔狰抬头,缓缓地睁开双眼,眸光如炬,赤血通红,他微一勾唇,甩袖而大笑道:“我已身负倾天魂力,六界,从此,便尽是我的掌中之物了,哈哈哈……”
他挥袖,数朵红莲自指尖凌空飞出,落至蓝昙花顶,红莲倒扣压下,蓝昙不及神力,兀然展开,碎作了蓝光莹莹,一片星芒。众人抵挡不得,亦为红莲焰火所焚,一个个吐血喷出。
魔狰运目望得不远处衍军的潜藏之地,皱眉,不悦,忽又轻蔑一笑,抬指弹出,千朵红莲旋风而舞,一骤散落,烈火茫茫,坠入雪丛,顿时哀鸿遍野,凄厉冲霄。
颜浅吟高祭如意钩,堪堪的阻下了一朵红莲袭入,红莲愈逼愈近,玉如意渐难支撑,颜浅吟亦竭身尽气,直累得大汗涔涔,甚是吃力。突的又一朵红莲飞来,竟直击上颜浅吟的眼中胸前!电石之间,慕容绍仿佛是看到了慕山澜背对着他,迎面阻上了戮魔乌掌的一刹那时,她那无怨无悔的眸光,他恍若眼前,终难忘却。
慕容绍横身而拦,挡住了红莲之势,溅血入怀,染红了颜浅吟的宫衣黄裳,颜浅吟一时错愕,既而回神,遂疾揽过慕容绍渗血的身子,带了百十伤兵残将,狼狈逃去。
魔狰以莲吸灵,红莲每杀死一人,他便更多一分力量,那八千衍军的灵力性命却是远远不够用的,他吸的兴起成瘾,又只见这里人数太少,难以喂饱他的吞天之体,遂引天抟云,张袖开摄,数十万的六界黎民由天眼抟云处滚落下来,即为红莲所噬,一时祭台上下哭嚎连天,陷为炼狱。
魔狰转头见那百里冥指等人未死,甚为恼怒,于是敛衣张袖,又是一记红莲打出。
众人难挨红莲火创,几无还手反击之力,登时皆闭目默道:“吾命休矣!”
‘嗷——’一条金芒巨龙咆哮而起,翻云腾雾,携风带电,和着漫天劈闪的明雷呼啸直下,抵住了红莲之劲,护住了众人之身,银袍猎猎,轩辕千埙高立龙脊,鬓间雪白的发缕依风而扬,清容如旧,漠然生威。
魔狰摔袍怒道:“天界玄皇,你坏我好事,即是找死!”
轩辕千埙冷声寒道:“人心不足贪婪成性者,当诛。”
魔狰运掌为爪,朝天一抓,万朵红莲攒聚于掌,挥手打出,犹是烟花爆空,火树霓虹,散作漫天霞红,只向着轩辕千埙金龙处凌射袭来!
轩辕千埙抬手掐指,闭目,指尖微点额心,一团银光自额间徐徐化出,祭于指上,垂手,注入龙顶,顿时,金龙体中一脉银血淌过周身,隐隐闪耀,晃灿人眼。那龙盘卧于空,张口吞云而摄,万千红莲翕张入腹,尽销了本元。
魔狰割破掌心,由血而生花,自掌中幻化出了一朵纯黑色的血丝墨莲,黑莲瓣瓣绽开,飞离出掌,映光贯日,升作一影遮天叠莲,笼上了金龙之躯。魔狰朝那黑莲一偈梵咒,霎时中,黑莲心间千丝朱线钉入龙身,巨龙忽遭钻心噬骨之痛楚,一阵抽搐痉挛,无奈挣扎不得,一息未尽,訇然散去。这金龙乃轩辕千埙之血脉所化,且又点上了他的一滴命魂,此番毁去,连伤元神命脉,不由得轩辕千埙呕血而出,踉跄落地。
黑莲再度袭至,轩辕千埙挽手结印,打出一屏银光护盾,艰难地阻住了朱丝的侵噬,将众人护于身后,百里冥指等人亦盘膝打坐,结作咒印,注入护盾当中,以固护盾之灵。
百里夜髅直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一片生灵涂炭的残尸遍野,荒骨离离,血漫四方,这痛,像是生殖于了他的心头血中,燃烧着他的肉体,焚噬着他的灵魂,于他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一茫茫大千世界,皆映射在了他的眸中瞳孔,神之悲悯,普度万生。
他起身,双目径直的视向着前方,缓缓走向祭台。
百里冥指大惊,高喝道:“髅儿回来!快回来!”
魔狰见这情景,当即抬手打出,可那层层红莲犹似蓦遇了尊主,一簇簇恭绕环旋,众星捧月般的相随着百里夜髅登入祭台之央,枯泉之侧。
百里夜髅轻拂上枯泉凹石,凉而生滑,其表为冰雪所蚀,斑驳如琉璃零碎,握住它,就好像刹那间握住了数万年的时光流华,它沧桑的垂暮,融化在了石面上的一痕、一印之间,他仿佛是触到了那冰冷石心里积攒了无数代生灵万物的痛苦的嘶吼,这痛苦挣扎着,喘息着,以寻觅新的灵魂的寄宿体,然后,吞噬,咀嚼,占领他的躯壳,侵夺他的记忆,重铸起,那古老的、神秘的、六界之心脏。
他叹息:“笨丫头,若是说,你的宿命便为削魂噬骨,永坠无生,那,我万年胚胎,一夕化人,即注定了,要以身封泉,了结圆满了这神族之祭。唉,我们都是这任命运摆布的可怜人呐!”
那个笨丫头,可真是一个笨丫头呢,便是他死了,又能怎样,慕容绍设下的那么明显的圈套算计,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识不破,为什么还要去送死!若无此因,何有今果,笨丫头如不去人界寻他,就不会入了慕容绍的设计,更不会遭了翼天妃的困锁,身陷那弥天幻境,噬骨剐咒,终至灵灭身死,难入轮回。
傻丫头,你知不知道,此生,我只望你清平长安、无灾无难,就足够了。
百里夜髅仰天,眯眼遥望着白烟袅袅的清泓长空,半晌,一笑,喃喃轻语道:“笨丫头,你说,等我灰飞烟灭之际,是不是就能又见到你了?”他垂眸,黯然伤道:“笨丫头呵,我好想你……”
他盘膝坐下,红光兀然嗅到了熟悉的神族之源血,蓦地,泉眼竟是活了起来,缠绕着,却不敢靠近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百里夜髅拱托而起,徐然上升,渐渐地同祭台之顶的红光巨莲重合为一,百里夜髅端坐于红莲莲心,手结三界法印,红衣飞扬,垂目为佛,身如琉璃,内外明彻,日月普照,摧破暗冥,愿施三昧,光净天下。
堪灭生死贪痴嗔,我自轮回天地间。
百里夜髅的周身红光璀然,映照着九天六界、三千尘世,千千万万的红莲乱坠于空,清香溢怀,他的呼吸连通着六界的脉搏,跳动不止,如同生命的开谢,扑嗵,扑嗵,生生而不息。
一念意即生一切尘,一切欲即衍一人生。
朵朵红莲之间,百里夜髅如琉璃明月一般的高高于上,一月而印万川,现九州水,六界人,天下苍生。月生,则天下皆明,月落,则乾坤临晦,月出,则六界欢喜,月尽,则举世同殇。
红光渐淡,红莲渐消,百里夜髅的身形亦渐散化,簌簌凝为红芒星点,幻作莲形,绽开于了枯泉之心,一瞬,红泉倒收,泉眼干涸至底,凹石沉下,径自嵌入冰石台内,祭台徐徐转动,阵图再次回归于了初始的六爻原点,终成混沌。冰石祭台慢慢陷地,渐沉地心,大雪结沙铺过,将这罹难众生同那倾天神力一齐再一次的封印入土,掩埋至了白雪冰川之下,碌碌六界,一归平静,苍苍寒日,风雪如晦。。
缘起,多欢,缘灭,无悲,大梦红尘,谁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