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钟岳本来有十足十的胜算,可是他现在一点胜算也无。
因此在十几个回合后,他看着夜锦衣手中的短刀直直地朝自己的喉咙刺过来时,躲也不躲,而是挥起了手中的大刀。
噌——
楚钟岳的刀擦着夜锦衣的鬓发飞过,朝着她的身后急速射去。
她的身后,是那条系着两个人性命的绳索。
夜锦衣神经一紧,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一步向后扑去,在刀锋切伤绳索前,她捉住了刀柄。
“阿姐,小心!”
在她的手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重重的一掌也打在她的后背。
“姐姐!”
同样在她握住刀柄的那一瞬,她将手中的大刀迅速打个旋,从她大臂与身体之间的空隙刺过。
呲——
“噗——”夜锦衣被这一掌打趴在铁环的前面,一口鲜血喷在生锈布满铁齿的巨环上。她尽力翻过身来,用手肘支起身体,看向被大刀刺穿腹部的楚钟岳。
楚钟岳的大刀就插在他自己的右腹上,他跪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刀,看着刀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两声:“你杀了我又怎样?你还是救不了他们。”
夜锦衣没有同他讲话,只是奋力地站起身来,走向铁环的左边,将铁环左边的绳子缠在自己腰间。
左边的绳子上面绑着任子钰。
环中央的绳子因着这剧烈的摩擦断裂的更多,只剩下最后的小股绳子在支撑着姬陵的重量。
“最终你还是只能救一个。”楚钟岳的嘴角淌着血,他生命虽已到了尽头,却还是不忘来讽刺夜锦衣。
若是以前,夜锦衣没受伤的时候,她或许可以一手一条绳索,同时拉住两个人。
但现在重伤的夜锦衣绝对不可能同时拉住两个男人,如果绳子一断,她最多代替姬陵来平衡任子钰这边的重量,而姬陵必死无疑。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用短刀割断自己的腰带,用腰带将左边的绳子在自己的腰间打了个死结。
如此一来,任子钰的生命已不受铁环中那截绳子的制约,因为系着他生命的绳子如今已牢牢地绑在夜锦衣的腰上。
夜锦衣没有停下来,她用力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铁环右边的绳子,顺势将脚勾在铁环上。
她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滴,可她不敢伸手去擦拭,她怕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绳子就会断,那姬陵就会死。
任子钰和姬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敢出声,害怕一点声响就令夜锦衣分心。
啪——
绳子断了。
夜锦衣双手受到的力道陡然增大,她手上的力气不够,是以在绳子断开那一瞬,绳子在她手中急速滑动,姬陵也随之向下坠了一尺。
可也只有这一尺。
“啊——”
夜锦衣死死握着绑着姬陵的绳子,奋力一拉,将姬陵往上拉起三尺,而她的手中,也多出了三尺的绳子。
她将多出的这三尺绳子也死死地系在自己的腰上。
如此,系着姬陵性命的绳子也被牢牢在绑在她的腰上。
有铁环可以借力,让她勉强不被两个人的重量拉到空中。可她没有就此罢休,她认为用脚勾着铁环并不牢靠,所以她弯腰,用手紧紧地握住了布满铁齿的巨环,缓缓将脚松开。
然后,她整个人便在绳子和铁环三股力道的拉扯中倒立起来。
这样看起来,她的手好似是代替了中间那段绳子,维持住了三个人之间的平衡。
“你撑不了太久,你的手迟早会松开。”楚钟岳看着夜锦衣淌着血的手,轻声道。
他不想这般有气无力地同夜锦衣说话,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力气被用来吊着他的性命。
他不甘心死,他要看着夜锦衣松手。
夜锦衣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虽然快死了,但是心好像还没死。”
她也不想这样有气无力地说话,可她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紧那个铁环,她可以死,但她的手不能松。
于是,他们的对话如同私语一般,除了他们二人,再没别人可以听到。
“你恨谢清歌,恨地杀了她,因为你认为她对你不忠,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夜锦衣睁开眼睛,看着对面楚钟岳的倒影,轻声道。
楚钟岳突然轻笑了几声,可他笑也笑得断断续续,而后,他沉下了声音,狠声道:“我恨她,我对她那般好,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可她……”
夜锦衣一字一句道:“可她没有背叛过你。”
楚钟岳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惧起来,他想要起身,可是无力起来,只能急促道:“不可能。”
夜锦衣接着轻声道:“楚修翳也不是她的孩子。”
楚钟岳摇头道:“不、绝不可能。”
夜锦衣又道:“赵黎恨你,恨得将你的孩子掉包,要你们父子自相残杀。”
楚钟岳眸中的绝望之色更重,他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可他没有力气,所谓的摇头看起来更像颤抖。
“因为猜忌,你杀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到最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是谁。楚钟岳,你这一辈子,过得是否太失败了。”
听完这句话,楚钟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他的头往下一栽,再也没有起来。
夜锦衣看着自己眼中似是倒坐的楚钟岳,眸中终于流出一抹似悲伤似同情的情绪。
“阿陵,子钰,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她闭上眼睛,尽力提高声音开口。
啪——
似是坐的太久了,等待的焦急渐渐演变为不安,卫卿笑想要站起身来缓解萦绕心头的不安和焦灼。
但他才站起身,身上的什么东西就从腰间滑落,摔在地上。待他看清地上的白色碎片,整个人便愣在原地。
那是夜锦衣送他的玉珏,那块刻着“琳琅”两个字的玉珏,如今摔成两半,静静地躺在地上。
卫卿笑动作有些迟钝地蹲下身子,他将玉珏的碎片捡起,有些慌乱地拼在一起。
闻人落雪将目光落在那块碎玉上,他观察许久,然后开口道:“那玉,好像有个缺口。”
那玉玦本来极圆润的弧形边沿不知为何缺了一小块,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碰到,不小心磕掉的。
卫卿笑将手指在那缺口处摩挲着,半晌,一句话也不说。
他想起来,在武林大会楚钟岳和楚云棠逃走之后,他曾经被楚云棠引去了释行房间的密道。
这玉,就是那时被磕坏的。
那时,他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不忍心杀楚钟岳。
或许因为他不想夜锦衣因为楚钟岳的死亡而丧失斗志,或许,还有什么其他别的原因。
于是,他安排楚钟岳和楚云棠乔装打扮,混在无境山庄回东京的队伍中逃离了重重包围的嵩山。
现在想起,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祸端,好像也是那时的自己亲手埋下的。
闻人落雪见卫卿笑不说话,自顾自道:“我一直觉得你们三个的关系很微妙,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稍微恰当一点的比喻。”
“什么?”卫卿笑依旧看着手里的玉。
透过那玉,他仿若看到了十三年前那个木讷笨拙的自己,看到了十三年前乖巧善良的夜锦衣。
那个时候,夜锦衣还不叫夜锦衣,她叫玉展颜。
那个时候,她明明更喜欢海棠,却还是要争胜说自己喜欢红梅。
闻人落雪道:“他们二人一同被困在悬崖绝壁上,而夜锦衣她抓住了你抛下的绳子。只要你拉她上来,她就会得救。”
卫卿笑握紧碎玉,侧头看向闻人落雪。
他不是一直在拉她上来吗?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得救?
闻人落雪像是看穿了卫卿笑的想法,他继续道:“可她舍不得丢楚修翳一个人在险境里,所以她的另一只手拉着楚修翳。她以为这样可以长久,但却忘了,你的力量无法同时拉住两个人。一旦你的力气用尽,那么最后掉落万丈悬崖的,就是三个人。”
夜锦衣眼前的一切已经很模糊了,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双手和身体的存在了。
姬陵和任子钰一直在大声地叫她,他们的声音颤抖地厉害,充斥着恐惧和担忧。他们害怕的不是她会松手,他们怕的是她会永远地闭上眼睛。
可是,这样的声音在她的耳中也渐渐微弱下来,她只能听到持续不断的轰鸣声,这令她脑袋发晕,越来越昏沉。
吱呀——
任氏别苑的门再次打开了。
“展颜!”
熟悉的声音传入夜锦衣的耳朵,像是纷乱的杂音中突然一声澈耳的琴啸,让她逐渐衰弱的神经一点点恢复清明。
她奋力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逆着光的熟悉身影朝自己跑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不知为什么,夜锦衣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年少时最爱看的那个画本子,里面有一个手持宝剑身披铠甲的英雄,那英雄总是会在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救人于水火之中。
十一年前,她以为楚修翳会是那个英雄,但她错了。
可是十一年后的此时此刻,夜锦衣却好似在这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上看到了年少时自己倾慕的那个英雄的影子。
他兴许会迟到,但他一定会来。
这就足够了,夜锦衣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