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松涛岭事发之后,朱盖立排众议反咬卧华山贼兵杀人之罪,即使证人与公理都被蒙阆与楚泓藏入了东部山林,却丝毫不影响这个爆炸的消息传遍秦王朝,国内四方风云际动,由朱盖、庞路、金林受命带兵,兵分三路一共十三万人马齐攻卧华山,一时战火滔天。
卧华山中,每个人似乎都投入到了紧张的战斗之中,没有走上战场的后勤士兵,守卫后方的卧华山护卫,甚至是烧火做饭的厨子,他们一直皱着深深的眉头,每日自居处走过,都将忧愁地望一眼高大的战会堂。他们十分清楚,卧华山一旦兵败,这山中的所有人都难免战祸之灾,好不容易过上的太平日子便将要在折断的枪戟上毁灭。
姜鸣这几日倒是无趣,因为战乱缘故,他与申夷忧也不能再随意游耍,林寒几人也都受命打仗去了,罗湖更是带走了蝶,这导致申夷忧也丢失了最后的闲话好友,只得吃睡过后便去找姜鸣说话。
“姜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卧华山?林寒他们也带兵出征了,我们两个外人一直住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若是无甚要紧,我们便尽快离开吧!”申夷忧说话的时候有些忸怩,她是由着自己的私心的,以她爱好自由的性情,哪里忍受得了这种无聊?
“跟我进屋来,我让你看个东西。”姜鸣走进卧房,从木匣子中取出一件羊皮卷,放置桌上徐徐展开,但卷本无字,任谁也不识得。申夷忧道:“这是什么?”
“我那日给你讲了我在黄石镇与夜泱城的遭遇,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能力的一些转变,才让我有了更深层次的想法,就是对人生来之意义的考虑。”姜鸣盯着申夷忧,颇为庄重,这种庄重并不经常有。
“意义?那你觉得人的意义是什么?”
“以往我不明白,我以为是守护,于是我极力保护青岚,将她视作我的亲人,后来才明白,这种守护只是因为我自小孤独无亲,迫切地想要找到心底的寄托而已,于是我无法与她以伴侣的关系相处半生,不过也是因此伤她至深。后来我渐渐明白,守护是要有目标的,而这眼中的瞭望塔便是我追寻的本源,我开始相信世间存在那样一件事物,值得我花费精力甚至生命去追寻,于是我想要走遍这垣野,只为荨岩。”
“荨岩?那是什么?”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数以千万计的生灵犹如朝圣般跪倒在追寻它的路上,荨岩是他们最想要得到的,荨岩也是他们永远得不到的,我想我的荨岩在等待着我,于是我追寻。”
申夷忧呆滞地盯着姜鸣狂热的双眼,问道:“我算吗?”
姜鸣道:“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为了一个约定,走上这条充满着无数险阻的路,是那位即将消散的残魂的半跪请求,是那位容颜倾城的蓝裙女子的愧然深拜,也是我为了完善自己而做的决定。这是在隋城之时,那位诗儿姐给我的东西,这上面标注着我要寻找的目标。”
姜鸣取出一柄短剑,轻轻划过手掌,几滴温热的血液便落在羊皮卷上,瞬间血滴便如汇入河水,一下子扩散开来,羊皮卷上缓缓浮现一副简易的地图模样。
“这是那女子给你的?好神奇,她不会真是你姐姐吧?”申夷忧对那蓝裙女子心有芥蒂,一来是因为数月被当做傀儡控制的怨念,二来便是那女子实在太过绝色,这让她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姜鸣轻笑,道:“夷忧,你看,从第一地点昭月,到最后一处十三朽殿,这些便是我今后要走的路,荨岩可能便处于这其中一地,为此我没有半点犹豫地前往。”
“这个红点是什么?”
“这是我们所处的地方,每到一地,落下鲜血,羊皮卷上的坐标都将以我们自身的位置为中心而便变换。”
“这里是我们?那昭月不是就在我们旁边吗?难道你已经去过了?”申夷忧惊问道。
“没有,我可没把你一个人丢下去看风景,其实自从到交趾城,我一直都在寻找这个地方,不过这些地名都是几百年前的地名,地形几乎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过可以断定的是,这个地方就在交趾城不远处。”
“你的意思是,只有找到了昭月,我们才可以离开?”
“是这样。”
申夷忧沉默。
姜鸣抓起申夷忧的双手塞到心口,轻笑着问道:“这便是我的路了,不知你会不会因此烦忧?”
申夷忧一愣,旋即笑道:“怎么会?只要你不丢下我就好了。”
申夷忧没有说,心中其实还有一丝惘然,只觉得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流失,如同时间一般。
“公子,小姐,院外有人求见,是前几日你们救下的那位名叫慕涯的武者,和两名女子正在等候。”侍女敲门,她还以为姜鸣在屋内做某些事,于是还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两声。
“那人,伤好了?”姜鸣略感诧异,那日将人救回来后,便安置在这院落修养,后来蒙阆与楚泓又接了一批松涛岭逃走的妇孺,为之在山下空旷处新建了临时居处,至于那两名女子,却自言是慕涯的家人,执意找上来的。
慕涯仍旧穿着一身玄袍,在身旁立着两名容貌尚优的女子,只不过其中一人似乎眼睛失明,全由另外一名女子搀扶着。
慕涯见到来人,没有行礼,没有客套,齿间轻吐出几个字:“多谢相救!”
姜鸣与申夷忧走来,都带着善意的微笑,前者自持主人气节,朗然道:“伤可好些?若是尚有遗患,可教侍卫去北边住宅找王医师,他的医术也算极好。”
慕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的伤不碍事,有我妻子与亲房妹妹照顾便可。我此番前来并非只是拜访致谢,先生应当明白,此次松涛岭遭逢大劫,五六十人死无全尸,他们的家属都被那两位将军安置在山下,我一家也苦无蜗居,所以想来讨个住处?”
姜鸣皱眉,这种请求未免有些过分,落难之人竟无人情分寸,妄自称尊,若是其他人定是不免要折辱一番,但姜鸣毕竟也不是主人家,于是笑道:“不是我故意难为,这住处我是替你要不来的,你该找当日送你们回来的人。”
慕涯轻笑道:“先生误会了,我要的不是这个住处,而是,天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