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的离阳王朝在朱天野域历史上十分有名,能以一国之力称霸大半个野域,即便再往前追溯数千年,也是极为稀寥的事件。传闻离阳王朝的末代皇帝朱禹的武道境界乃是半步天位,这等实力在三垣之地都能排得上名号,更兼之手下上万武者、百万铁甲,几乎令得周边百国来朝,繁盛之况有如闹市。
然而朱禹的强大并没有守护离阳太多,多年征伐战争,穷兵黔武,国内经济与矛盾已然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状态,王朝的动乱终于在积累中爆发,并且迅速淹没了偌大的朱天野,即便朱禹盖世武功,在万民动乱中却只能蹑手蹑脚难以动作,终于被细作渗透军中,被奇毒所鸩杀。后人评论朱禹,虽是进取大帝之姿,却不能为传承守成之君,哀哉!
比起褒贬各一的朱禹大帝,他的第十三个女儿昭月公主留给世人的却是一段令人震撼的佳话。大帝败亡,全朝动乱,各方豪强突起,几十支叛军围攻离阳都城,百万百姓人心惶惶,但太子竟然弃城投敌,其他皇子公主纷纷效仿,只有昭月公主跪在宗庙前足足两日,不肯离去。当叛军涌入皇宫,似将屠尽朱氏血脉,死者堆成小山,血水汇成河流,在那时所有人裹着钱财奔逃,只有她一人高举着离阳王旗,穿着一身纯白的玉影仙琉长裙,走过千道朝圣石阶,冷冷地站在皇城高台上,只喊了一声“离阳八百年,忠魂三千载”,便投身下城,粉身碎骨。
申夷忧走向园林,走向姜鸣,月光下的玉影仙琉纯白无瑕,如她一般优美却清淡。她很美,美得让人慌乱。
“看起来不会很怪吧?”申夷忧手指卷着一缕长发,低头望着这纯白长裙,不自觉地温情了些。
“没,没,很漂亮。”姜鸣有些呆怔,所谓情人眼中,纵他人万般风情,都不及所念之人美艳。
“形容外人可以用漂亮这个词,形容我,能不能用美丽这个字?”申夷忧微笑着走近,揽裙坐在樱花园林边上的石凳上,随意说着。
“嗯?有区别吗?”姜鸣怪问一声,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惊喜道:“夷忧,现已四月尾末,时令接近夏季,大多数南方地域的人都称这段时间为‘晓夏’,我前日问过客栈的人,说是交趾城有一种独特的樱花酒,刚好可以要来,在这残春的樱花凋零之夜,品尝美酒残香,你觉得意下如何?”
申夷忧眼神一瞥,小声嘟囔着:“才穿上长裙,你就要我喝酒?”
姜鸣没听清楚,皱了皱眉,笑道:“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快去拿酒,这可是你欠我的,刚好这个时间不太清冷,可以小酌一番。”申夷忧没有再纠缠这些微末细节,她在乎的只是何时何地与何人饮醉,同时使自己那颗爱好自由的心更为纯粹。
樱花酒,醇香,温润,清神。
申夷忧不愧为女中酒鬼,一杯樱花酒下肚,便再也忍不住去自己斟酒,姜鸣本来还想好好品品美酒皓月佳人的境界,也便化身酒客与之拼杀起来。又是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不过数杯交盏,便都有了醉意,所谓,便是催人生情的毒物,让人不得不昏昏然睡去。
申夷忧意识模糊,便入了梦,梦中有他,还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他正与姜鸣对立,不知在说着什么。
申夷忧想过去向姜鸣打招呼,却发现双脚如陷泥泞,完全移动不了半分,她想要喊出声来,却发现这里根本传不出半点声音。
她赫然看到那名男子神情愤怒地挥手,一道红光烁动,男子手中浮现一柄长剑,没有任何意外地划过了姜鸣的半边胸膛,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姜鸣连退几步,口角似在争论着什么,他的下巴竟然生着浓密的胡须,左边脸颊上有着一道拇指长短的伤疤,整个人面目颇为疲倦与颓然,他似乎神情苦涩,即便对方持剑在手,却早已没有那种常见的锋芒与气概。
男子露出狰狞的笑容,争辩着,怒吼着,身形终于暴冲过去,长剑向着姜鸣横扫出一道剑芒,姜鸣堪堪躲过,却仍不还手,面色冷漠如死灰,身形一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时,他右手一挥,墨黑色长戟赫然在握,与那锋利的剑交锋在一起,但不难看出,姜鸣一直避战,那名男子却是一味逼迫,攻势愈加凶猛,终于长戟被击飞,姜鸣失去了武器,更为狼狈,时时都在生死间避让。
申夷忧想冲出去帮助姜鸣,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巨大的悲伤笼罩在她的心头,使得她忧心如焚。她不能看着他被杀,他是她唯一的朋友,他是父亲死后这个世上唯一肯守护她的人,她注视着长剑一招一式饱含杀意,姜鸣似乎已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可她却走不动半步。
忽然她看到了一道人影在眼前越过,寒光闪动,一柄短剑染了血,刺痛眼眸,凝固在凄然的眼泪中。那是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面目似乎也是雾气遮掩着,给人十分不真切的感觉,但申夷忧还是看到了,那白裙女子在背后将短剑刺入男子的胸膛,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男子双目后转瞪着白裙女子,不可置信地说着什么,竟连面目都扭曲了起来,直至他失声垂下脑袋,良久,男子的身体渐渐冰冷。白裙女子扶着死不瞑目的男子,一步步,一步步,缓慢地向着远处走去,鲜血滴落一路。
姜鸣捂着胸口,举步将要追上去,却似是听到了白裙女子说了什么,陡然立住脚步,泪水也已然夺眶而出。
不知为何,申夷忧看见这一幕,心痛如刀绞,她在惊痛中醒来,苦涩地望着趴在石桌上睡觉的姜鸣,竟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她没有理由地哭泣起来,即便那个悲伤的梦已渐渐模糊,她的心却再也不能轻松自由。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抓住姜鸣的手臂,低声喃喃道:“你真的,会留胡须吗?”
夜半无人,月亮仍旧惨白地挂在空中,没有声音回应她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