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仙界之巅的大人物之一,林政很庆幸下属们,都因为在这捞不到油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不然的话,如果被他们见到自己的仙山之下,有位气质非凡的仙女一直跪着,还一脸凄惨地说着“对不起……杀了我吧……”这一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必担心手下那群没良心的仙君,出于同情翻了天。
但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传了出去,先不论会对他的名声有多大危害,他身为堂堂的仙帝,肯定要在仙界声名鹊起。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件事。
毕竟,那样就不好辞职了。
还好,如今的仙山境内,生灵屈指可数,能围观这一幕的都少之又少,更别会不会有人提出去饶舌了。
“对不起……杀了我吧……”
仙女无尽的悔意,乘坐着宛若阴雨天气,在厚厚黑云间酝酿的低沉雷霆般的嘶哑声音,从遥远的山下,化作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话语飘来,绵绵不绝。
尽管对此很困扰,但说真的,林政没打算去阻止对方,更没想着要去原谅她。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需要得到他的谅解。
让“那人”魂飞魄散,是他亲手做的,无论上面覆盖着多大的幌子,千真万确,是他干的。
诱导她成长,计划至今为止的一切,也是他暗中布局、一手造成的。
所以,为什么到头来,跪在地上恳求原谅的,却是她呢?
该说,是他自己的罪孽吗?
如果是,他为何计划着,前不久发生的、在旁人看来愚昧不可及的事情呢?
这事,一时半会琢磨不清楚,看来,得重头捋一遍。
……
“这位小道友,你这仙糖葫芦,对渡劫期的修仙者可有益处?”
纷繁的仙庭闹市中,许默走到一处娴静的摊位,看着脸庞干净、神态怡然自得的年轻仙人,以及对方身前色彩缤纷、惹人生津的串串仙果,缓缓地开口道。
他位列一品天仙,金仙之下已然是强横无匹的存在,所以,称这位三品地仙的摊主一声“小道友”,倒也算得上合适。
“我这仙糖葫芦中,赤浆灵果对炼体稍有益处,金丹果可以纳气聚灵,紫灵果于元神有养魂功效,这三者齐聚,便是寻常地仙吃了都神清气爽,给渡劫凡人吃,自然功效更大,而且是有利无弊。”
年轻人外貌的摊主,似乎听多了这种问题,应答起来颇为熟练。
事实上,人家确实见的多了。
仙界中,钟情于仙糖葫芦的大多是孩童,而他们的修为,往往在仙凡交界处,又称渡劫期。
成仙虽算不上难,但却容不下丝毫的差错,因此,身为长辈,自然不希望自己好心带回家的零食,碍着了自家晚辈的仙途。
“既然如此,给我来一串吧。”
许默在常年征战中,因厮杀变得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极为难得的笑容。
他能想象到,自己带这个回洞府时,宝贝女儿会有多么开心。
“给你。”
摊主拿出用千年仙蚕吐出的一根丝编织成的丝袋,将一串仙糖葫芦放入其中,待接过许默的仙石后,便递了过去。
交易至此完成,二人的交集也至此告终——本该如此。
但摊主见许默用左手接过,右手由始自终不曾动弹分毫,心思晃动间,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前辈,比起担心自家晚辈的成仙劫,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看似毫不经意,可又似乎在意有所指。
“不知道友所言为何?”
许默收起仙糖葫芦,右手微颤,神情也恢复成了见惯生死的冷漠。
“前辈别紧张,在下自恃有些疗伤圣药,想再做笔交易而已。”
“疗伤圣药……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摊主的本意可能是想表达善意,但许默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愈发充满了敌意。
他体内的仙气翻滚,一道强横无比的仙术也顷刻凝聚在了左掌之间,仿佛眼前之人不给个合理的解释,便要将其斩杀一般。
“前辈可是驻守边界的战仙?”
也不知这年轻摊主是修为短浅、未曾察觉到即将面临的危机,还是有所依仗,总之,他平静的反问道。
许默看了看自己身着的白袖青衣,正是还未来得及换掉的战仙、仙兵的制式服装,当即冷哼一声道:
“明知故问!”
“并非废话,在下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年轻仙人挑了挑眉,耸了耸肩,接着说,“最近边界妖魔横生,战事不断,前辈你身为仙兵,本该无暇离开,却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此处。想必,要么是身有职责,要么是回归养伤。加上前辈你右手处仙力不稳,我才敢妄自断定是后者。”
听到这,许默一愣。
“我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连你这个地仙都能察觉到的地步了?”
他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嘿嘿,晚辈的仙力比同辈稍加精纯,所以才能察觉到这一点。”
说到这,摊主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自得之色。
许默听了,暗自用元神细细一扫,发现对方并没有夸夸其谈。
眼前这人,虽是三品地仙,但仙力之深厚,比起差些的九品天仙都不逞多让,精纯的程度,更是直追上品天仙。
“这么说,倒是我误解了你的一片好心?”
许默收起法术,平复体内奔腾的仙力,好整以暇地开口问道。
“晚辈确实一片好心……”
年轻仙人神色一敛,饱含感情地认真说道,“前辈在边界同妖魔以性命厮杀,那守卫仙界的侠肝义胆和无私奉献的高大身影,是我辈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值得在下真心敬佩。如今,前辈你身负重伤,就算那些仙丹是我的命根子,晚辈也绝无半点私心暗藏呐!”
“这么说,你愿意赠药于我?”
许默一听,嘴角噙着微笑道。
“当然!”
摊主先是来个大义凛然,然后转眼间换成了面有难色,“只不过,晚辈也要养家糊口,也妄想着在坦荡仙途上走上一走,所以……”
呵呵。
见这位地仙的嘴脸,许默冷冷一笑。
说的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想从我这捞点油水?
对方的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也没必要为此与对方交恶。
修仙路上的残酷,许默早已心领神会,这仙界之大,也难找到重情忘利之人。反过来说,这药真白送给他,他倒怀疑对方暗藏了什么鬼心思,而不敢收下了。
“放心,如果是能让我伤势痊愈的圣药,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许默的语气越发和善起来。
“确实是极品仙药,晚辈也是福大命大,才在一处绝境发现此物。”年轻仙人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然后干净的脸庞上,浮现出浅笑吟吟,“不过此等东西,在下可不敢随身携带。不如,前辈劳驾,去晚辈的洞府……做做客?”
“不必。”
听此,许默当即拒绝。
无论对方所说是真是假,慎重的他都不会以身犯险,去一个不相熟之处。
哪怕,对方的修为远不如他。
“如果你真有心,倒是可以去我的洞府一聚。”
当然,如果是在自己布置了重重禁制和仙阵的洞府,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
摊主有些犹豫。
仙界看似一片祥和,但暗中,杀人夺宝之事,再常见不过。
“要么回去取药找我,要么,休再提此事。”
许默转过身子,准备离去。
“好,就听前辈的!”
见状,不甘放弃的摊主决定冒冒险。
可能他想着,许默身为边界仙兵,犯不着为了贪墨点上乘仙药,就败坏了自己的品行。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只暗自奢求着强者的怜悯,他回去,肯定也会做多手准备。
既然商量好了,许默便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洞府所在之地。
这点没什么好隐瞒的,知道的仙友不在少数,而且在这仙城之内,有金仙大能坐镇,告诉对方也无妨。
分别之际,许默突然想起一件小事,他回头,随意问了一句,“不知,该如何称呼道友?”
摊主正在收摊,把一串串仙果收入乾坤袋之中。
听见此问,他抬起脑袋,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在下,林政。”
……
许默来到自家的洞府之前,借用阵法一探其内,发现一个楚楚可人的小女孩,静坐在一间干净整洁房间内。
“这丫头,长大了呀……”
在他几年前的记忆中,女儿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没想到这再一见面,她都快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这次受伤回来休养,可能还得过个几年,等战事稳定下来,才有机会归家。到那时候,女儿可就真的出落成漂漂亮亮的少女了。
“瞳瞳,我回来了。”
见女儿只是在凝神修炼,并未尝试突破境界,许默便再也不顾及,高声呼唤着女儿的小名。
女孩一听,登时睁开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接下来,自然就是父女相见的俗套情景。
其实,这种场景,在凡间到处都是,在仙界倒是难得一见。
仙界之人,绝大多数寿命悠长,可能闭关前,仙侣有孕在身,等再次出关时,孙子都呱呱坠地了。
“爹爹,你是因为天魔的事情,才回来的吗?”
许瞳一边小口舔着仙糖葫芦,一边说出了险些让许默大惊失色的话语。
“瞳瞳,你怎么知道天魔的事情?!”
难道,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
许默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象。
父亲惨白的神色,吓了许瞳一大跳。
“是因为青枫爷爷之前说过……”
被吓到的小女孩连仙果都不敢吃了,她站得笔直,小声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许默的顶头上司、青枫上仙,前不久有事和此处仙城的那位金仙城主商讨,完事后,他想起自己得力下属的女儿也在此处,便见了许瞳,稍加指导,并警告她不要随意外出,附近有从别的位面逃窜来的天魔四处行凶。
所以,许瞳才会以为,自己的爹爹是为了处理这件事,特意回来的。
“是这样啊……”
许默的脸色缓和了些。
紧接着,他提及一些他在军中的话题,试图把之前的失态掩饰过去。
幸好他的乖女儿懂事,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触及,也就装着忘记了此事。
是夜。
趁着女儿回房修炼,为自己的成仙劫做准备,许默端坐在书房的桌前,眼神迷离地在一封信纸上写些什么。
“前辈,在下带药过来了。”
直至一道讯息通过洞府外的法阵传来,许默才从无意识之间清醒过来。
“林政。”
许默知道是谁来了,脑袋里浮现出名字之后,手不自觉的就在密密麻麻的信纸上多写了二字。
然后也不知为何,他又立刻把纸张捏成皱巴巴的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仿佛,上面写着不能被人看见的胡言乱语一般。
片刻后,他将林政放了进来。
“药带来了。”
年轻仙人林政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了一个白净玉瓶。
许默甚至都不用接过白玉瓶,就敢断言,那东西对他的“伤势”,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毕竟,其中丹药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过于纯净和炽热。
“嘭!”
然而,他却一挥手,打出一道驳杂的强横仙力,连玉瓶带着药,震碎成了粉齑。
“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解释都没有,就把自己的好心摔得粉碎,这让林政有些无奈。
“很抱歉,仙力失控了。”
许默挥挥袖子,说着三岁孩童都不信的搪塞之语。
“没关系,我这还有一颗。”
令人失神的是,林政貌似信了,还面色平淡的又拿出一只白玉瓶,其中散发的气息,与之前那个,分毫不差。
“不知好歹。”
见状,许默面露怒容。
“你不想治好自己的伤势?”
林政苦口婆心地又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嘭”的一声,以及,再次覆盖住他掌心的一抔粉齑……
翌日。
从打坐中苏醒过来的许瞳,发现洞府内的禁制、法阵全成了无主之物,而自身携带的父亲的元神碑上,也布满了裂缝。
许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小心翼翼的触碰了一下元神碑,真的只是轻轻一下、很轻很轻的一下,那代表着父亲生死的仙家法器,便碎成两半,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