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出阵回来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候了,比平日要晚一些, 宗三左文字见不到人就不放心, 站门口等了挺久, 远远见少女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粟田口家的短刀在长廊下排排坐,晃悠着小腿等少女回来。
“大将回来了。”药研藤四郎曲起一条腿坐在地板上,慢悠悠把玩着本体, 见少女进门轻轻向弟弟们报告情况。
然后果然不出所料看着弟弟们一个一个下饺子一样跳下庭院扑上去。
“大人今天回来好晚啊~”
“大人今天顺利吗~”
“大人,我今天有和新人酱说话哦~”
“大人, 抱抱我吧~”包丁挤到少女跟前张开手臂, 小脸红扑扑的,“我...我有秘密要告诉您哦~”
“抱歉主君, 包丁他太调皮了。”一期一振及时出现, 笑眯眯一手拎着包丁一手赶鸭子一样把闹哄哄的弟弟们驱赶开。
于是少女没有听到包丁的秘密。
髭切收拾好房间沉默地坐在矮几旁,正认真严肃地思考自己今后的生活。
“髭切殿下。”前田和平野双双从门口探进头来。
“啊, 请进。”髭切衡量了一下, 还是请小天使进门。
“欢迎来到本丸哦。”平野和前田背负着观察新人的任务,乖乖巧巧地进门。
“多谢你们呢。”髭切先生笑眯眯。
“髭切殿下, 请跟我们来吧, 到用餐的时间了。”两个小的一边一个带着太刀青年往餐厅走。髭切打午饭起就十分疑惑, 为什么刀剑还要跟着吃饭,但是碍于审神者在餐桌上十分冷漠,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于是他也机制地闭了嘴。
“髭切殿下, 您的隔壁是歌仙殿下和长谷部殿下哦。”前田一边走一边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为新人介绍。“这个。是我们粟田口的房间。”
“看上去很大对吧, 因为我们人比较多,所以占了三间屋子呢。”
“除了秋田和大人一起睡,兄弟们都住在一起呢。”
“......”髭切怀疑自己听错了,“风太大,你说谁和审神者大人住在一起?”就算寝当番也应该是一期一振吧......
“秋田呀~”
“......那...你们的兄长呢?”一期一振都不会生气的吗,真瞧不起他。
“一期尼?”
“一期尼之前在本体里的时候和大人一起住。”
“不过放出来之后就一直和我们一起住了。”
“......”错怪你了,一期一振。
“加州殿和秋田一直都和大人一起睡的。”
“??!!”源氏重宝的三观受到冲击。
“这个是烛台切殿的房间~”平野还在叨叨叨介绍,源氏重宝已经不能回应了。
髭切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碎成片片的三观坐在餐桌边,就见审神者一手牵着小狐狸一手牵着秋田坐下来。
“小狐丸和小小狐丸打起来了!”髭切望着白发兽耳的小孩,忽然想起上午秋田藤四郎趴在二楼大叫的样子。
“这是......打输了?”源氏重宝对小狐丸肃然起敬。真有本事...你们暗黑本丸。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
“请问.....”髭切先生笑眯眯地问隔壁的烛台切光忠。“每天都要吃饭吗?”
“没错哦。”烛台切光忠观察着少女对饭食的反应,默默记下小姑娘多吃了两口的菜,漫不经心回应着新人的问题。
“为什么呢,我们明明......”
糟糕!
新人话真多!
堵住他的嘴!
快!
“我们明明不需......唔唔唔”
鲶尾眼疾手快,扬手就是一个小包子怼进去。
“哈哈哈,这可是烛台切的拿手好菜哦,髭切先生不快下手可就吃不到了。”大眼睛的胁差少年笑的十分爽朗。
髭切先生默默咬了一口“烛台切先生的拿手好菜”,望着四面八方伸到自己脸前的和伸到半路停滞住的各种食物一脸懵逼。
明明是在给自己夹菜,为什么他有种四面八方怼过来一圈刀的错觉。
“髭切殿下。”小狐丸顺手把送到一半的丸子放进新人的碗里,亲切地拍了拍髭切的肩膀,“少说话,多吃饭。”
眨眨眼,髭切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小狐丸,不着痕迹地瞥了一下窝在审神者身边与小狐丸容貌相似的小团子。
“好的。”乖乖点点头。
总觉得被大佬威胁了。
他对自己的体型还是十分满意的。
晚饭的时候鹤丸国永难得老老实实吃了一顿饭,既没有欺负短刀也没有企图对审神者动手动脚,晚餐后立刻飞快地跑走了,洗心革面重新做鹤的样子让审神者很是满意。
其实也没有很生气。
少女是这样想的。
能被鹤丸随随便便就能摸走的口红,那就说明并不是很得审神者喜爱。
色号不对的口红留着有什么意义吗?没有:)
晚餐后已经是星河高悬的时候了,秋田和短刀跑到后山探险去了,少女和小狐狸悠闲地坐在廊下。
小狐丸拉开门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画面。
清冽月光拥抱少女,黑发被夜风温柔撩拨着,少女低头轻轻缓缓为小团子梳理长发。
竹叶哗啦啦抖动。
锦鲤偶尔用力摆摆尾巴,激起水声。
天上月正圆,微微晕开的黄,像是被水浸泡过。
小狐丸突然想起千百年前的月色,当如今日一样,圆满而明亮。
他与其他刀剑不同,生来就是自由自在的。
他听说别的刀剑都是有主人的,可他也并不在乎。
彼时他还未见过这许多的刀剑,总是独自一人走啊走。
他走过百鬼夜行的平安京,走过大雾弥漫的秋日山间。
他曾睡在山间的清冷的寺庙阶前,一觉醒来大雪白了头发。也曾在正午迷迷茫茫穿过闹市的街头,叫卖声声热闹的让人发慌。
他曾看过山间流萤奇景,也曾见过樱色成云的盛大。他不解风雅,也并非执着于景致,只是不知前路,只好不停的走啊走啊。
他曾在夏夜蜷缩在稻荷神的神社里躲避倾盆大雨,一只小小的狐狸问他,为什么这样跋涉万里呢。
他随手拈起一块油豆腐嚼啊嚼啊,想了半晌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然要做些什么呢?
他只好反问那只狐狸。
狐狸也答不上来,抖了抖尾巴离开了。
雨停了他就再次踏上路程,从春走到夏,从大雪走到花发。
有一日他躺在树上发呆,树下一个老头子高声叫他。
“神明大人。”那个白发苍苍的人这样称呼他。“您还记得我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眼底全是迷茫。
“我啊,小的时候曾在这山间遇上鬼怪,为您所救。”那个人说起话来都是颤颤巍巍的,“那时候,我大概只有这么点儿。”白发苍苍的老头比了个高度,仰着头语气敬畏,“如今,我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啦。”
“我找您不见,原以为来世才能对您道谢。”
“没想到如今得见,终于能对您说一句感谢了。”
“我啊,已经成了要自己来寻死地的人,没想到大人您,还是这样英俊的模样呢。”
那个老头子语气越发感慨,说着坐在了树下,念念叨叨地声音越来越小。
竟然就这么死去了。
他从树上跃下,歪头端详这个人的模样,企图从记忆里找回一点点印象。
完全想不起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扶正腰间的本体,抄起手缓缓向着山间深处走去。
人活一世,不足百年,而他不知走了多少个一百年,后来有一个夏天的夜,他经过人类的村庄,是稻子将收获的季节了,金黄的一片在夜风里扬起波涛。
他枕着手臂躺在田埂上,看着天上那个大月亮。
月色如水清冽,照着无边金黄的田野,空旷又美丽。
走了那么久,跋涉万里,要去哪里呢。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一只狐狸问过他的话。
不如不要走了吧。
他躺在田埂上,轻轻闭起眼睛。
记忆就此黑隐。
“咕咚!”池塘里的锦鲤摆了摆尾巴,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小狐丸眨眨眼,从记忆里抽出身。
眼前也是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与千年前大概是同一轮。
还有花与草与沙沙作响的翠竹。
温柔的风。
将来还会有斜织的雨幕和漫天的雪。
都与千年前无异。
那个少女就坐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神色清淡安宁,比之月色还要温柔。
他在那些黑暗漫长的夜里常常梦到尚幼的自己走在山间的路上,四周都黑魆魆的,没有人和他一起面对黑夜,只有凉风呜咽而过,让他稍微少了一些些孤单的感觉。
从记忆伊始,陪伴他的便是漫漫长路,从记忆存在到记忆结束,一直都是这些,他蜷缩在手入室微弱的灯光下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撑不住了,漫长的跋涉换来的就是这些。
如果能够重新来过,倒不如不曾走过那么远的路。
他曾经这样想。
而如今他发现幸好自己曾不停地走,即使不知来路,不知归程也没有停下,走过那么多的风景和人群,走过那么漫长的黑暗,也未曾轻易被埋葬。
终于找到您了。
他轻轻松了口气。
他尚且年幼的时候,曾喜欢偷偷躲在人类的学堂边去听课,那时候他只听懂了很浅很浅的话,就兴奋地在走路的时候念个不停,也听了许多荒唐可笑的故事,有个故事里说一个愚蠢的人类不知疲倦跋涉万里,放弃了许多许多,最终找到追寻千百度的“道”。那时候他不屑一顾的嘲笑那人愚蠢,既然拥有美丽的生活,何必苦苦追寻呢,又不像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
而如今突然明白并非荒唐可笑的闹剧,而是令人称羡的传奇。
执执念而生,求所求而得。
这是怎样的大幸。
而他也并非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他曾看过这世间盛景无数,却执着不肯停下的原因也不过是希冀着有朝一日能遇见。
他望向那个温柔的少女,觉得自己今后有必要常常与她亲近。
“主。”高大的付丧神踏着满庭月色走向少女。他终于能像那个愚蠢的人类,跋涉万里,幸有所得。
女孩子闻声扬头看他,水一样清澈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清冷的面容一下子就生动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他在少女身边坐下。像凶兽跋涉千里,走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收起锋利的爪子,只露出柔软的肚腹,小心翼翼趴在她的身边。
“只是觉得,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