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这里你注定待不下去了。”
火锅里的热汤不断翻滚，满头白发的老人将盘中尚未入锅的蔬菜夹起，用勺子压入汤里。
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坐在老人对面，听到这话后，他拿起筷子欲言又止、静静发呆，轮廓分明的脸庞瞬时露出一丝苦涩。
“师傅，我已经没有余地了吗？”
老人瞥了他一眼，十分肯定地摇头：“别傻了，你这次打伤的是什么人，难道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男子叹口气，再也没有了食欲。
他叫凌子清，是国内一名普通高校的二本文科生，五年前独自来到美国闯荡，眨眼间已是五年时光。
本想着依靠自身的勤奋能在国外找份安稳工作，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成了地下黑市拳里的一名拳手。
起初黑市拳的血腥残忍让他望而却步，但丰厚的报酬还是一步步将其吸引，赢下一场比赛就能得到不低于一千美元的报酬，十分诱人。
当然，生死自负。
第一场比赛，凌子清输得很惨，却因此结识了一位华裔老拳手，他就是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老人。
老人年轻时是一名职业拳击手，因为一场重病不得不早早退役，在康复之后便经人推荐踏入黑市拳。同样，他打黑市拳也是为了生计。
当时，凌子清的第一场比赛被打得落花流水，很快吸引了在一旁观看的老人，他看着凌子清单薄瘦弱的身子，一瞬间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惊奇。
因为凌子清打的完全就是王八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什么都没学过。
是什么让他有勇气站在这血腥的擂台上？是谁给他的勇气？
老人想不通，所以比赛刚结束便过去探究，了解其情况后的老人被凌子清身上不要命的精神所折服。
是个打黑市拳的好苗子，故此毫不犹豫将其收为徒弟。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凌子清在他的精心培养下成为一位拳法精湛、名副其实的黑市拳王。
一个星期前，在一场跨区地下拳王比赛中，凌子清KO了当地一位实力超群的拳王，赛后获得一笔十分丰厚的报酬。
然而没多久便传来那人陷入昏迷恐有生命危险的噩耗，这本是赛场意外，再不济也只能算倒霉，既然选择了打黑市拳，就意味着选择金钱而抛弃了安全。
可谁能想到，那拳王背后有着很大的势力，从他的家族乃至财团都无法接受这种结果，一场报复行动已经展开了。
得知徒弟面临生命危险，作为师傅，老人不得不为凌子清考虑，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国，这顿饭则是师徒二人的践行餐。
“给。”老人取出一张银行卡，“我俩亦师亦友，五年来我一直担任着你的教练兼经纪人身份。
酬金我抽了一半，其余的我一直帮你保管着，密码是你生日，拿着吧。”
“平时你不是每个月都给我钱吗？”
“那些钱是我给你的工资，这是你打比赛的酬金，两码事。因为怕你乱花，所以我私下里给你存着。”
凌子清鼻子猛然一酸，接过银行卡，看着老人沧桑的脸庞，十分不舍：“我走了你怎么办？那些人肯定会找到你。”
老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别忘了我是华裔，一辈子待在这里，在唐人街认识不少人，你尽管放心。”
凌子清微微颔首，将银行卡塞入钱包，起身郑重地鞠上一躬：“谢谢师傅！”
“别这样，快坐下，是我该谢你。”老人掏出香烟刚想点火，看到一旁墙上禁止吸烟的牌子，便无奈地放下，继续道：
“收你为徒的时候，我年纪大了已经不打拳很多年，无妻无子女、无依无靠。
如果没有认识你，我怎么会有经济来源，所以我俩互相成全了。现在你要走了，我也赚了一笔养老费，该安度晚年了。”
凌子清思索一番，道：“师傅，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国吧？”
“你要给我养老？”老人开玩笑。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给你养老有何不可？”
老人看着徒弟诚挚的目光，嘴唇微动，心说自己没看错人，但他不能接受这条件，毕竟凌子清在国内有自己的父母，他不能拖累自己这辈子唯一收的徒弟。
“你的想法我理解，不过我在美国待习惯了，离不开的。要是你回国后哪天功成名就了，师傅我一定去看望你。”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子清，你回去后打算做什么？”
凌子清沉下头，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今年他已经29，再过一载就是而立之年，现在突然丢了饭碗，他有些迷茫。
老人往嘴里扔花生米，看他低头不说话，便眯着眼思忖起来。
一双筷子迅疾向凌子清的脑袋甩去，凌子清条件反射，头也没抬地竖拳打去，老人手中的筷子被准确无误打落在地。
老人起身笑呵呵地捡起筷子，脸上露出欣慰：“你现在明白了吗？”
“什么？”
“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老人笃定地说，“虽然你接触拳击的年龄有点晚，但天赋极高。你要知道，我不会在一个毫无天赋的人身上浪费五年时间。”
凌子清愕然，看着意味深长的师傅，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热血，他知道，那叫梦想。
......
刮净胡子，捯饬好形象，当坐上回国航班的时候已是数天之后，因为他在美国的签证早已过期，也就是说这几年他一直属于黑户。
因此他只好向大使馆求助，在大使馆的帮助下，他终于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五年了，终于回家了！
五年前凌子清24岁，那时家境普通的他刚毕业两年，工作不顺面临失业边缘，并且还鬼使神差地入赘当了上门女婿。
妻子秦雪丽家境不错，是一家网咖的老板，属于御姐类型，外貌白净、眉清目秀、身材姣好，算得上是一位尤物女神。
可谁又知道她对凌子清十分冷淡，结婚的半年时间至始至终都是分床睡。
他觉得妻子和自己结婚只是为了敷衍父母，可他自己何尝不是。
不宁唯是，老丈人和丈母娘对他时常冷嘲热讽，本期望能抱个孩子，可半年时间过去了，一直没动静。
这让本来就对凌子清事业相当不满意的他们更加恼火，饭前桌后的唠叨和指责从未少过。
他提过离婚，但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态度十分明显，坚决不同意，他们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变成二婚。
当初他们看中的是凌子清的性格和外貌，凌子清怎么也算是一名二本大学生，性格老实，身高一米八，长得也十分俊朗，所以当时彩礼都没要便招进了家。
凌子清承认，那时的自己性格十分老实，然而老实过头便成了懦弱。而且身高虽然一米八，但身材纤瘦，让人有一种弱不经风的感觉。
他想，如果自己是女生，恐怕也绝对不会喜欢当时的自己。
再后来，他下定决心到美国干一番事业，于是将身上的积蓄交给父母，抛下一句“不干出一番事业绝不回来”的一腔誓言后离去。
这五年来，他不间断地往父母银行卡里打钱，主要是为了告诉他们自己在国外生活无忧，让他们别担心。
当然，除了汇钱之外，其余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在他看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没赚到钱的话，根本没脸联系。
......
飞机缓缓降落在祖国的大地。凌子清揣着自己五年来靠生命危险、靠拳头打出来的十万美金回到了国内。
刚下飞机便迫不及待地向家里打了一通电话，结果没人接听。
大概他们正在忙吧，凌子清想。
凌子清的爸妈一直在菜场经营一处猪肉铺，白天菜场繁忙，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也很正常。想到这里，他便继续赶往下一航班，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家中。
他可以想象父母肯定十分激动，因为大使馆这几天已经向国内核对了凌子清的身份。想必他们都已经知道儿子要回来了。
又过了数个小时，经过一趟航班加之大巴车的奔波后，傍晚时分，凌子清终于到达镇上。
提着行李下了车，夕阳下，挺拔的身子岿然不动。
这一路上，他被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所震撼，他看到一座座城市焕然一新的矗立，无数高楼拔地而起。
不仅大城市是这样，就连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小镇都竖起了高楼，随处可见的店铺密集排列在两侧，若不是司机提醒已经到达，他还真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新生活开始了，家中的爸妈还好吗？
想着想着他提起脚步，快速向菜场走去，他想尽快见到父母，给他们一个惊喜。
虽说小镇变化了不少，但步调依旧悠闲，以前的主要道路都在，所以摸起路来不是很难。
“老冰棍呦！老冰棍呦！”
路边印着广告的遮阳扇下是一个装满各种冷饮冰棍的冰柜，冰柜上蒙着厚棉被，而在冰柜一旁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喇叭，喇叭里一直重复着老冰棍的呦呵。
凌子清有些嘴馋，当然他已经快三十了，所以确切地说是心馋，馋的是好久未见的乡情。此刻他思念一切家乡的味道。
“算了，回家要紧，都已经回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他自我慰藉道。
当穿过一条条巷子，走进各种味道乱窜的熟悉菜场里时，他看到了父母所在的摊位，但此刻摊位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说是菜场，其实不过是由破旧的大棚搭建起来的场合，地面坑坑洼洼还是五年前的样子，每逢雨天地面总会形成恶臭的积水沟。
此时正是八月盛夏，温度很高，整个大棚内的气味很重，绿头苍蝇到处乱飞。
凌子清挥手赶着苍蝇，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心想菜场还是没重修啊！即便镇上发展迅速，但菜场丝毫没有变化，大概是因为菜场太占地方吧，地皮不便宜。
“张婶，好久不见！”
凌子清突然看到不远处正在收摊的熟悉人影，那是六十多岁的张婶，记忆以来，她和父母的关系十分不错。
听到清晰有力的声音，张婶停下手，抬头看着凌子清，许久之后才露出惊喜的笑容，伸手惊呼道：“凌子清！”
“对，我回来了！”
张婶连忙放下手中活，走近他的身边，绕着走一圈，左看看又看看，高兴得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我滴乖！你这五年不见，身子长得那么结实！”
看着健壮的凌子清，张婶将手往围裙揩去，等手上的菜叶和水擦干净后才抓住他的手臂：“哎呀！子清，你这小子变帅了！”
凌子清哈哈一笑：“我可是一直都很帅！”
“对对对！你也知道张婶不太会说话！啧啧，一直听你爸妈说你在国外赚大钱，有出息了。怎么样？赚了不少钱吧？这次回来待多久？”
凌子清心中百感交集，尔后坚定地摇头笑道：
“混日子罢了，况且这次回国就不打算走了。对了张婶，我爸妈今天没来摆摊？这不还没到七点？”
张婶一拍额头，看着凌子清手提行李，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得严峻，急声道：
“你看张婶我太高兴了，差点忘了你才刚回来，你赶紧回去，你家出事了！”
凌子清笑容凝滞，心里骤然一慌，忙询问怎么回事。
“现在镇上规划，你们村拆迁，所有人都搬走了，就你爸妈一直坚持住在那里，现在成了远近闻名的钉子户。
这些天每到晚上，就有一帮小混混去你们家闹，所以你们家最近摊位收得都很早。还有，你们家水电都停了，我估摸着现在那些小混混正在闹呢！”
“持续多久了？”
听说有一帮小混混闹事，凌子清攥紧了拳头。
“都快一个月了，你快回去！”
凌子清礼貌道别，转身提着沉重的行李向家中大踏步走去。
等他走到村前时，登时看到七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正挥舞棍棒在自己家门前嬉笑着，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
凌子清的家是农村常见的两层小楼，这房子是凌子清出生那年父母借钱所建，现在和凌子清同岁，老旧不堪的墙面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裂缝。
定睛扫视，除了自己家这一户房子，周围原来的住户房早已被推为平地，一眼望去空荡荡一片。
拆迁不是坏事，为什么爸妈不搬走呢，凌子清尚不明白，于是快步向家走去。
虽然家中房门和窗户紧闭，不过还是很快就听到了父亲从楼上屋内传来的咒骂：
“丢雷老姆！别以为我怕你们！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儿，别想用白菜价忽悠我，做梦！”
“呦呵！死老头，嘴巴还挺硬！”一位染着绿毛的胖子走到门前，直接抬腿踹向大门，木门被踹得摇摇晃晃发出声响。
凌子清在不远处看到门上随处都是脚印，而一楼的窗户已经被砸得没了玻璃。
“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熬得过谁！真把王总逼急了，恐怕你们两个老不死的不死也残废！给脸不要脸！”胖子叫嚣。
“丢雷老姆！老子我活了五十多年，杀的畜生无数，谁怕谁？让你们王总亲自过来，我多杀一个畜生也无妨！”
“卧槽！这个老不死居然敢骂王总，活腻了吧！”胖子摩拳擦掌退后几步，准备发力继续踹。
就在这时，凌子清提着行李径直地走到了门前，他放下行李，冷厉的目光瞬间扫向胖子：“你敢再踹一脚试试！”
胖子一脸懵逼，被这充满杀气的目色惊得愣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这儿，另外六个小混混全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小子，你是什么人？亲戚？说客？我警告你不要没事找事，老子手里的棍子不长眼睛！”黄毛嘴里嚼着口香糖。
凌子清摇摇头走到那几个混混面前：“说客？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动手能力比较强。”
嘴角微微一勾，一记势大力沉的巴掌瞬间扇向黄毛，那黄毛完全没反应过来便掀翻在地，两只拖鞋瞬间飞上天，带血的口香糖挂在了嘴角。
“你他妈找死！”剩余的六个小混混立刻举起木棍抡起来。
凌子清迅速躲避，职业拳击的战架摆出，轻而易举地闪开乱棍，伴随着专业的滑步和环绕步，硬邦邦的铁拳向雨点一样砸过去。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数秒过后，这些发型各色的小混混全部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哀声大嚎。
凌子清拍拍手将地上的木棍踢至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快滚，千万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看见一次打一次。”
可凌子清毕竟打了五年职业黑市拳，刚才下手有些重，这些家伙一个个趴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在国外的一些地方，拳击手不戴拳套打架，直接算作持械打架。可以想象杀伤力是如此惊人。
“没前途！”凌子清摇头，不再管他们，在楼下大声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很快，楼上的窗户谨慎地打开了，戴着老花镜的父亲以及一脸狐疑的母亲伸出头来。
“子......子清！”
母亲瞬间颤声，眼泪夺眶而出，她疾步下楼，打开门后立马冲过去，一把抓住儿子，摸着儿子手臂发达的肌肉，激动道：“儿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五年艰苦倥偬的训练和打擂台，凌子清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但在五年后的这一刻，看到头发花白的母亲，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母亲，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
而在楼上，凌爸也偷偷地抹起了眼角，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小混混，又看了看儿子健硕的身材，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
晚霞余辉下，凌子清眼中闪耀着光芒，坚毅的脸庞露出笑容：“妈，咱们进屋说。”
“好！”母亲擦着眼泪，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小混混，惊讶道：“他们......”
“没事，我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他们不会再出现了。”凌子清回过头，大声吼道：“还不滚？等着吃拳头？”
那些小混混吓得忍痛爬起身，一个个捂脸抚肚，相互搀扶着踉跄逃离。
“妈，以后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们再受欺负！”
凌子清的话掷地有声，听进母亲的耳朵，落在了父母的心里，暖暖的，很贴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远处路灯亮起，这座两层破旧的房子里竖起摇曳的烛光并传出久违的欢声笑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