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腊月,我就回到了家。
总感觉嘉兴今年的冬天冷的厉害,再就是自己告别了倒班制的工厂生活,时间相对自由了些。
往年,每逢放年假,都只有五天。除去路上的两天,也就在家呆三天。记得去年回家过年,正赶上一个同学结婚,再就是几个多年未见,曾经十分要好的同学聚会,喝酒的说头就多了起来,于是多喝了两杯酒。当天晚上,由于南北气候差异,加上旅途劳累,酒精作用,我居然醉倒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早晨了。父亲看我病歪歪的样子也没有让我跟着去拜年。母亲在我身边守着我,给我削苹果,冲蜂蜜水。母亲还不时抚摸着我的脑袋,看看我是否还发烧。那时我感到我是那么幸福,像个孩子似的,可是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了。
北方的冬天,气温很低,我却感到暖融融的。
“哎呦,我的小乖儿,头发像鸡窝一样,也不知道理一下。”
每一个做母亲的都有着对孩子的宠爱,我的母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才发现我的确是留着一个爆炸式的发型回来了。
“我忘了。”
“赶紧吃饭,吃好饭我带你去理发。”
我想这是母亲早就规划好的,母亲带我去了最好的理发店,做了一个看来很精神的发型。接着去了订做衣服的老牌店面,取了一套合身的衣服。
“妈,我们老家还有订做衣服的?”
“现在不一样了,订做的要比商店里的还要贵。”
“还不如给我买呢!”
“现在名牌在我们这里不吃香了,订做的看着才是最好的。你的衣服料子是我挑的,也是最流行的款式了。”
母亲知道我喜欢颜色朴实的,给我挑了一套抹青色的衣料,做了一套中山装。母亲看大小合适,又给我在外面套了一个羽绒服。
“今天,正赶上我们这里集市,跟我去集市。”
“我不去,好多人都不认识了,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这不当紧,现在在外面打工的小姑娘都回来了,看看有没有相中你的。”
原来母亲在这里等着我呢!
“万一再找个像倒压葫芦的怎么办?”
“只要你看中了,我和你爸都没意见。你要多长个心眼,别让六斤白菜把你变傻了就好。”
母亲心情迫切,却没忘了我曾经的一段相亲经历。
潼城,是鲁西南的一个小镇,处于河南和山东的交界地带。
潼城的集市是十里八乡最大的集市。虽然隆冬时节,万物都已经枯萎了,可是随着外出打工人员的返乡,整个集市呈现出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象。而这些景象主要是被那浓妆艳抹的归乡的女孩装扮的,还有节日里喜气洋洋的孩童。
赶集,是我朝思暮想的一种潼城生活方式。特别是进了腊月,大家都没有太多农活,要么围着炉子取暖,要么到集市购物。印象中,潼城的集市曾是万人空巷的地方,记的父亲有一年去置办年货,因为人多,把鞋子挤掉了一只。现在到集市,大家文明了很多,最多也就是接踵而来,并不如想象中的拥挤了。
大街上的女孩大致分三种:一种红脸蛋的,一种水嫩的,一种水嫩和红脸蛋并存的。红脸蛋的一般就是土生土长的潼城人或周边的,他们习惯了潼城的冬天,严寒让她们血气旺盛,来适应这寒冷的季节;水嫩的一般是从南方回来的打工妹,她们刚回到家乡,还保持着充足的江南水气;半水嫩半红脸蛋的则是从北方打工回来的,她们皮肤水嫩,却也经得起严寒的考验。至于那些浓妆艳抹的,我没办法判断了,一些四五十岁的女人非要抹成十七八的小姑娘的也有,还有化妆失败,抹的像个跳梁小丑的也有,不光不漂亮有的还有点吓人。
刚走到大街上,一股驴肉火烧的味道飘了过来。我顺着味道往前走,路边摆满了巨大的青椒,茄子,黄瓜,有的还粘着鲁西南高傲而倔强的黄土,绝对没有经过几手捣腾,价格肯定实惠。再往前是卖大葱的,大葱自然不会那么新鲜,而是一捆捆的比腰还粗的,沾满了泥土,一看就是从地窖里刚扒出来的。别看这些葱白粗,葱叶已经烂掉的大葱,却辣得很,光剥葱都会让你泪流满面。但大葱却是我们过年必备的,做猪肉饺子需要,蒸肉需要,炒菜更是不能少。所以卖大葱的生意很好,大家都是一捆捆的往家抗。我不禁想起我在南方的生活,进了菜市场,我买三根葱,一斤肉,三块钱的豆腐,三根黄瓜,一斤豆芽。和现在抗着大葱回家的相亲相比,我简直就是个讨饭的没什么区别了。
终于看到卖火烧的了,没什么约定,卖火烧的边上肯定跟着一个卖牛肉或驴肉的。这是我朝思暮想的美食,
“来个火烧!”
“好的”卖火烧的压了一个面团,用巴掌大的又黑又油的铁饼往热板上嗯下去,一股五香粉和油的香味已经四散开来。
边上卖驴肉的,眼睛已经亮了。
“五块钱的驴肉。”
我把钱递过去,那个卖驴肉用油轰轰的手推过来。
“啥钱不钱的,兄弟。”
我这才抬头打量,这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整日的做熟食和驴肉生意,一股卤料味道温热而浓重。
“你是老虎哥?”
“呵呵,你还认识你哥。”老虎哥一边和我聊天,一边吩咐小伙计“给俺兄弟称半斤驴肉,要好的。”
“哎呀,没认出来。”
“兄弟原来是圆脸,现在脸变长了,气质还像个文化人,这变不了。”
“老虎哥,这钱你得收下。”
“俺兄弟多少年没见了,咋这么外了?俺家那口煮肉的锅还是向你家拿的,别说吃点肉,就是抗个十斤也不能要钱呀!”
这倒是,原来我记得老虎哥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整天摸索着怎么赚钱。后来为了煮驴肉,买不起锅,把我家不用的大铁锅抗走了。
我忙掏出香烟,用手指捏出两根。老虎哥嘴上说“不抽,不抽”却还是接住了距离他较远的一根。
这是我们老家最虚伪的礼仪,这个我却知道。接香烟也是有讲究的,我掏两根,他接距离自己远的那一根,则表示礼貌和友好。
火烧好了,驴肉也送到了火烧摊上。火烧用铲子从中间剖开,鲜红的驴肉往中间一夹。我几乎听到了酥脆的火烧和驴肉早就有了一个约定:给这个游子一个彻彻底底的家乡的味道。我和老虎哥聊了一会儿家常,临走时把十块钱塞到老虎哥手里,当他打算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拎着火烧走过了很远,只听见老虎哥说:“等会去你家再找你算账。”
当然老虎哥是怪我太见外了,我听到他要找我算账,觉得这确实是家乡的盛情,我心领了!
我一向很少在外面吃东西,却实在忍不住。火烧,橙黄的火烧是用猪油烤熟的,驴肉纤维劲道十足,卤味恰到好处。吃了一口,我不止感到从千里之外回到了家,还感到从二十八岁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
大街上很多熟悉的面孔,我只知道熟悉,却已经说不出名字了。一些曾经熟悉的商店已经改了其他的营生,老板变了,味道也变了。曾经的辉煌一时的批发部已经变成了只卖布头的小作坊,;曾经的理发店变成了美容美体的服务机构;曾经的香油坊变成了花店,曾经的小女孩变成了妖娆过分的女郎,曾经的和尿泥的男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找了一个可以鸟瞰整个街区的高点,一边吃火烧,一边悄悄的观察看似陌生却又熟悉的潼城。
潼城的街道上方被古老的电线像网一样交织着,街面上摆地摊的才是集市的主力军。卖菜的和卖熟食的,卖鞋子的卖衣服的混杂在一起,之间还混杂着卖刀具的卖点心的,卖老鼠药的……这些小贩看似没有规矩,却有一个习惯:每逢集市必到,只要起的早占到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地盘,打破头也不挪地方。
我吃了火烧,找了一个卖核桃的地方称了十斤核桃,等走亲戚的时候拿着。在我的世界里,核桃有减缓衰老的功效。在我没有更好的陪伴的时光,我希望我的亲人长辈们能衰老的慢一点,等等我。这也是对我的安慰,其实一切都不会因为我的主观意愿发生一丁点改变。
吃了晚饭,我想再到街面看看,母亲却说:乌烟瘴气的,有啥好看的。
我还是执意出来了!
街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只有三五家店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正在燃烧的垃圾堆,燃烧着白天集市残存的垃圾和塑料袋。在嘉兴呆了十年,这是我第一次在傍晚时分看潼城,几乎无法理解这种“环保方式”。我转遍了整个潼城,没有发现酒吧或者娱乐场所,感觉潼城貌似和当年一样纯洁。
母亲风风火火的赶过来。
“快回家,你老虎哥找你。”
潼城的街道的确如母亲所说的,乌烟瘴气的,于是跟着回来了。
走进家,桌子上摆着四个菜一个火锅,一瓶酒,一包刚拆开的香烟。
老虎哥正在和父亲喝酒,父亲很是开心。
“这事你多费心,我们亚君从小不会说话。”
“你放心,叔。我今天一看我兄弟,这事准错不了。”
我自然也感觉到父亲在摆脱老虎哥帮我找对象。
老虎哥看我进来,忙招呼我坐下,我推脱了。
父亲在一旁说:“我们吃我们的,别管他。我们亚君从小就老实,既不会喝酒又不会抽烟。”
我可以毫不脸红的告诉大家,我确实曾是个这样的人,即使现在父亲也不知道我早已学会了抽烟喝酒。可是我在我父亲面前却始终不好意思抽烟喝酒总觉得哪里不对,有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那明天吧,明天我们一早就去。”
“好,我们明天吃好早饭等你。”
“那我就先走了”老虎哥说了起身要走,父亲忙把香烟塞进老虎哥兜里,老虎哥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
临走的时候还说:“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看你太客气了叔。”
父亲又客气了几句,才送走老虎哥。
父亲回来很高兴,但对我却没说什么。
后来听母亲说:明天,我要去相亲。
我真的是为那个未见面的她而来的吗?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