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到底没拧过我爸。用后来大侄子的话就是“对二爷的做法,我虽然不赞成,但能理解。”
送我太爷出殡那天没下雪,一点也不像后来电视里演的那样,天地同悲。
我一个眼泪都没掉,好像死的是别人太爷一样。
当时虽然对死有一个恍惚的概念,但是绝对没有那么清醒的认知。
太爷出殡是我大侄子张罗的。
停灵三天,我那个没见过的爷也始终没回来过。
太爷出殡这天早上,一大早,抬杠的(抬棺材)早早就来了。都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
大侄子走到我太爷棺材前,看着眼前八个精壮的年轻人“我丑话先说在头里,谁昨晚泄了阳的现在吱一声,别逞强,没啥丢面子的。”
大伙都看着周允文,周允文一个大小伙子挂不住面子,脸红脖子粗“愁啥,我是那不靠谱的人?”
“允文,是新媳妇不水灵还是你有啥?大伙帮帮你?”
“别胡说八道……”
正等这几个小伙子吹牛打屁那,大侄子拔高声调“孝子磕头啦,送老人最后一程。”
我爸按着我给我太爷磕头,我小胳膊小腿像个树棍子,没有一点反应,机械的跪下,磕头。
孝子磕完头,大侄子喊着“起——”
八个小伙子扛着棺材打灵堂里往出走。至于为啥抬杠的要八个人,老家有个讲究,抬杠这八个人代表八种德行,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有这八个人抬杠老人的小辈就德行圆满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些讲究了,科技的日新月异给大伙生活带来方便,也把一些老讲儿给抛却了,美其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被去的肯定都是糟粕了,我也一度认为这种行为是透支死人的信用,压榨先辈们的剩余价值,知道后来我和大侄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老话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那是吃饱了撑的,让你抬着一口大棺材你试试,上山比下山还难。
也别说,这八个大小伙子还真卖力气了,把我太爷抬得稳稳当当的。
“孝子磕头啦”随着大侄子一声唱,我又机械的被我爸按着后脖颈,弯腰,屈膝,麻木的磕头,再起身。我妈帮我掸掉膝盖上的草杆儿树叶。
前边就是胡地和周洪沟的交叉口,凡是抬棺到了交叉口都要孝子磕头,怕老人走岔路了,你想,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勾搭一下,老人要是和别人走了,是不是前功尽弃了。
再起身就要上山了,上了山在下了山就是周洪沟,我们家祖坟所在。
我直愣愣的走着,一下子让我爸拽住了,我回头一看,几个大小伙子已经把我太爷的棺材撂地上了,我爸拽着我,脑门青筋鼓着,这要不是乡里乡亲的,我怕我爸就要动手了。
每回我爸打我之前都是这样,抬棺讲究的是不能落地,棺材落到哪就只能葬到哪,不知道谁定下的规矩,反正世代都是这么遵循的。
大侄子也崴儿泥了,那八个大小伙子也挺不好意思,这主家托付的事就这么让他们干操蛋了,一个个低着头差点把脑袋钻地缝儿里去,我爸还是面无表情,脑门跳着青筋,嘴丫子抽着。
大侄子和那几个人比比划划,又跑到我爸这。
“二爷,只能葬到这了。”
我爸叹口气“你安排吧,我不孝啊。”
我爸抄起铁锹,挖第一下,随手交给我,我跟着挖。我挖完之后几下子一个长方形大坑就挖好了。
我爸始终面无表情,大侄子看看,迟疑的说着“二爷,这个地方也挺好的,路口儿,人气儿旺。”
我爸抬起头“九思,让你说着了,三小子他太爷果然不能进祖坟,这他么都是命啊”。
棺材落进去了,我看着棺材上慢慢盖上的土,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太爷就像老师嘴里的*****,***以后只能活在书上了,我可能以后再也看不着我太爷了,我撒丫子跑到太爷的棺材上,干嚎着。
其实还是我想错了,我太爷只是一个小人物,虽然读过书,识得许多字,但他是不能活在书上的,也许只能活在有限的几个人的嘴里,脑子里,只有上坟烧纸,续家谱的时候才有人指着周洪亮的名字“呐,这是你们老祖宗,顶好的一个人,可惜了”我想说这话的人应该是笑着说的。
我偎在太爷的棺材上就开始撒起泼了“别埋了,别埋我太爷啊,谁在扬土我和谁拼命”。
一锹一锹的土顺着脑门往下盖,还有雪,灌进脖颈里,冰凉冰凉的。不到一分钟我的嗓子就哑了。
我爸走上来,拎着我的脖领子,“啪”一个大嘴巴,我猜我的鼻子和嘴里应该是出血了,当时我已经懵了,我能感觉到有几股液体慢慢的滑进衣服里,是热的,肯定不是雪水,虽然这股液体也有腥儿味,但是光凭腥气是不能判断是血还是雪,因为土远比血腥多了。
我迷迷糊糊的,看见一个女的和我爸撕扯着,应该是我妈,我啥也不知道了,嘴角一扯,笑了。咕咚一下躺在我太爷的棺材上,其实如果那个时候我这能和我太爷葬在一块也挺好,后来也不会给我们家带来那么大的灾难。
等我再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爸我妈坐在炕头看着我,我妈眼睛通红通红的。
眼见得我转醒了,我妈脸上的愁容也化开了。
“我的三小子,让妈看看,这个狠心的王八羔子,虎毒还不食子呐,自己的儿子,咋就忍心下这么重的手”说着我妈把手伸进我的脖子下边,抱起我,另一只手拿勺舀这山楂罐头。
“妈,额没细”嘴里含着山楂罐头,说话还跑风,这时候我也发现不对劲了,舌头一转,我脑袋翁的一下,我后槽牙少了两颗。
这是亲爸无疑,比真金还真的亲爸,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谁敢下这么重的手,别人家的孩子你这么打,人家大人不和你拼命才怪。
我一说话,我妈眼泪就掉下来了,拿腮边抵着我的额头,呜呜的哭着。
妈也应该是亲妈,因为从我妈脸上滚下来的眼泪和我身上的温度是一样的,这应该是水浓于血。从我醒了,我一眼都没有去看我爸。
“妈,额没细,够当细早饭牙了(我没事,就当提早换牙了。)”
我爸看看我,我也看看我爸,父子二人啥也没说,我们心里都明白,打出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