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只是我一时的冲动,走到半道我就后悔了。
五岁,虽然是上房接瓦的年纪,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怕黑啊。周洪沟是我们这村子的祖坟所在,在村子东头约三里地,不远。
刚开始我心里还委屈的不行,走了有一里地,就走不动了。正好旁边有个柴火洞子,钻进去背背风。这一坐下饥饿,寒冷,疲倦都袭上身子。
说着实话我有点想家了,可在一想到不靠谱的林小子和我爸的大嘴巴子,长路漫漫啊。红书包里还有我妈给我准备的两个大苹果和三个黄面儿饽饽。饿了也舍不得吃,我可是准备躲在山上和我爸老死不相往来的,至于我妈,我还得偷偷摸摸的下去看看。
躲一会,一脑袋白毛汗都让小风吹干了,天也越来越晚。我心想还得赶紧上山,周洪沟是一道大沟,里边背风,肯定比柴火洞子要强上许多。
越走着腿越哆嗦,脑门上慢慢的又长汗了,山里的夜肃静的吓人,打春这时候雪都没化干净,哪有啥动物。白花花的雪地干着白毛光,瘆人。我吓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回头,可总觉得身后边有人跟着。
一边紧倒腾腿,一边唱歌给自己壮胆”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窗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啊,每当想起你,敬爱的好老师,一阵阵暖流心中激荡。“
这首《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是我最先学会的一首歌,也承载了我儿时多学校最好的憧憬和向往。
没上学我就央求着我妈教我,唱着唱着我心里越来越憋屈,啥亲爱的好老师,要不是老师,我至于黑灯瞎火的跑上山避难来?
往常这时候我应该在家里吃我妈炖的冻豆腐那,那滋味真是一个筋道,香。说不定饭后我嘴甜点还有山楂罐头吃,一想着山楂罐头,我脸都垮了。
我想到这,嘴里嘟囔着,脚也不老实,正好前边有个烂树丫子,我一个陈真大飞脚,”咔嚓“树丫子应声而断。
”嘎,嘎“好几只老鸦子受了惊扰从树上飞下来要叨我,小时候虽然有许仙的能耐敢玩蛇,但就怕这嘴尖的,那叨上一下子真疼,我妈还吓唬我说这玩意和公鸡不一样,公鸡叨脑门儿和后脑勺儿,老鸦子专叨小孩儿眼睛。
我撒丫子跑开了,一掀书包,把脑袋塞进去,盲跑,一个大苹果骨碌一下砸到脑袋上顺着书包缝就滚出去了,士可杀不可辱,苹果不能沾上土,苹果要是丢了还不如要了我的亲命。
我撅着屁股胡乱的在地上摸索着,冰碴子雪坨子触手冰凉,撩开个小缝儿,刚看着苹果,正好也看见一只老鸦子歪着脖子盯着我。
老鸦子那眼睛泛着绿光,好像通人性。我俩对视着,我趁老鸦子愣神这功夫伸手把苹果抓在手里。
这老鸦子动作更快,我刚沾上苹果,这败家玩意儿伸脑袋把苹果给叨坏了。
我也没辜负我太爷对我的期望,尽到铁公鸡和看门狗的本分。当时我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子,不知道咋回事脾气就上来了,叨我行,叨我苹果不好使,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手在地上胡乱一捞,摸着个雪坨子照着老鸦子就削下去了。
老鸦子反应灵敏,不退反进,扑腾着膀子就要叨我,我赶紧举手护住脑袋,登时,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老鸦子一边扑腾一边嘎嘎叫着,我胡撸着手,不敢离脑袋太远,也不敢直愣愣的不动,也凑巧正好抓着老鸦子的膀子,顺手一甩。老鸦子脖子一歪,撞树上就没动静了。
暂时摆脱困境了,我举手一看,棉袄都让老鸦子挠破了,双手血呼啦差都是红道子。小爷啥时候吃过这亏,不解气上前还要踩两脚。
抬头一看树上没把我魂都吓出来,不知道啥时候,树丫子上蹲着黑压压一片老鸦子,眼前都是成对的“绿豆”。
这是惹祸了,老鸦子瞪着我,也不叨我。要不是我怕把自己冻着,裤裆那泡尿早就憋不住了。
我熟悉老鸦子看我的眼神儿,林小子看他们家那只猫崽子就这么看,好像可怜,还有点嘲讽。
这老鸦子要成精啊,我扭丫子开跑,不跑才是缺心眼。
老鸦子嘎嘎追着,那叫声渗的人起鸡皮疙瘩,捂着耳朵都不管用,这么跑着好一会,我心口火辣辣的,实在跑不动了,爱咋咋地,这时候***,**,陈真等英勇身影在我脑子里掠过。
我顺手抄起一截小木棍”来吧,小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慌得叫娘,说来也有意思,老鸦子扑腾着膀子,说啥也不追了。
我还以为老鸦子怕我了,即使不怕我可能也是怕陈真了。
心总算落下了,咕咚一屁股就坐下了,再一摸脑门儿,一把白毛汗。
歇一会,站起来。看看成群的老鸦子,我还挤了个鬼脸儿。一扭屁股找个石头砬子就窝下去了。
老鸦子一看我躺下了,扑拉拉都飞到树上盯着我。
我倚着石砬子觉得不舒服,硌得慌,拍拍大腿站起来想找点草棵子垫身下边。好歹也能舒服点不是?
划拉树叶草棵子的时候两只手开始疼了,钻心的疼,我妈也不在旁边,我还不敢哭。抱着一团树叶子转回来,一个趔趄,一个土包差点把我拌个大跟头。
“老鸦子熊我,你狗日的也熊我。”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哗哗的流。
踢两脚不解气,再一仔细张望,吓得我头发都立起来了。
这哪是土包子,这特娘的是坟,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都是坟。
想跑,还不敢,老鸦子都等着叨我眼珠子那。
我学着我大侄子的模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黄饽饽,又踌躇的掏出两个苹果。好的还想留着自己吃,可给老鸦子叨坏那个,好像有点不合适,再一想,反正你们也不会真吃。
一个烂苹果,一个黄饽饽,摆在地上。“各位祖宗,我爸不要我了,我住一晚上,明天日头出来了就走”也不管会不介意,我是折腾累了,倒地上不一会就迷糊着了。
隐隐约约的好像一股小风灌进脖领子,把我吹醒了。揉揉眼睛我以前梦里那个小姑娘好像正站我前边和别人吵吵起来了。
我扑棱着站起来,就是好奇。
和小姑娘吵吵那个是个小孩,那眼神一看就不像什么好玩意儿。
“这是我弟弟,我得护着,你还是别多事。”
那小孩张开嘴,好像牙漏风,说话嘶嘶的”我也是他哥,我咋不知道你?“
小姑娘着急了“我是周九思请回来的,你是哪冒出来的格楞子?”
“我,我是他亲哥。”
小姑娘看着我,我摇摇头,这小姑娘我梦里见过,这小孩我可没一点印象,还没我腰高那,就想占便宜当人家哥,我撅着嘴“贪大辈儿,没好事儿,不是傻子就是不识字儿”
那小孩听完就生气了,张嘴露出尖牙“我是你亲哥,不信我找太爷上来给你问。”
我一听他吹牛吹的越来越邪乎了“还找我太爷,你说我太爷是谁?”
“周洪亮”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太爷叫啥,但我心里已经相信这小孩说的是真的了。这小孩长得和我有点连相。
小孩说完就跑了,我抬头看着小姑娘,从包里掏出那个好的苹果“小姐姐,你吃不吃,我妈给我预备的,可甜了”
我是一个护食的孩子,可不知道为啥一看见这个小姑娘就打心眼里想亲近。
“我不吃,上回你给我的那个还没吃完那,你留着自己吃吧,赶紧睡一晚上,明早起来了回家去,在外边飘着不是啥好事。”
我还要脸儿,也没敢和她说我是自己作祸不敢回去了。至于前边她说的我都没仔细听。
迷迷瞪瞪的脑袋越来越沉,直到我爸打着电棒找到山上。我爸把我捅咕醒了,出奇的没打我。
我骑我爸脖梗上,也不知道是累的也不知道是困的,眼睛就是睁不开。
到了家,我还没缓过来,迷迷糊糊的躺炕上。
我太爷,我爸我妈,大侄子都在。
“九思啊,这也太邪性了,这孩子咋就能自己跑那去?”
大侄子表情很严肃,好像想说啥,憋了半天叹口气还是没说。
喝了一大碗姜汤,身子稍微热乎点,晚上开始做噩梦,梦里成群的老鸦子叨我,铺天盖地,陈真来了都不管用。生生把我吓醒了。
我妈赶紧抱着我“三儿不怕啊,妈在那,不怕啊。”
我搂着我妈,想哭还不敢哭,这要是把我爸哭醒了,整不好就是一顿大嘴巴子。我上山的事我爸还没和我算那,这是等着憋大招那。
可越不敢哭就越委屈。强憋着。
“嘎嘎”
不知道啥玩意儿叫的人瘆得慌。
我妈拍拍我脑袋。我不敢听,可我确定这叫声就是山上那群想叨我的老鸦子,我模模糊糊的还能记着那对像小绿豆一样的眼睛。
我把我妈就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