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但秦岭以北已经白雪皑皑。这雪花飘落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不知不觉间,便能把人整个淹没在地上。积雪日久,便成坚冰。每年夏季清雪,都只能勉强清理掉去年的积雪,至于最下层的坚冰,已经无人能够撼动。于是在那些遥远的古籍中颇具诗意的雪中漫步,而今已经成了十分危险的活动。雪地里,所有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不论生死,不论正邪。而且人们总是会猜测,雪地坚冰之下,是不是隐藏着久远的秘密。总有喜欢探险的人,试图凿开坚冰,探索冰下世界,希望能够发现冰封在历史长河中的秘密。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发现。寒冰之下,仍是寒冰,层层叠叠,似无有穷尽。
风雪中,一个身影禹禹独行。他披着一件样式古朴的附魔大衣,一看便是南方的制品,左边领子上还戴着一枚六角形徽章,显示着他的身份。这徽章边角银色,底色墨绿,中央镌刻着龙形图腾。腰上的佩剑在风雪中显得那么不起眼,但是狂风呼啸之中,佩剑依然稳稳地跟随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的紊乱。他翻越秦岭一路来到这里,显然有着他的执着。
一日夜之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城池的阴影。这便是北地城。北地城池并不高大,也远谈不上坚固,城墙不过是用最普通的玄冰打造的。不过在这寒冷的时代,这种城墙最是皮实耐用,无论是建造成本,还是维护成本,都是极低的。就算被炮火轰开一个大口子,只消将储备的玄冰打碎混合着水倒进去,不一会便可完好如初。这么一座城墙,只消往那一摆,便可维持百年、千年。事实也是如此,如今的北地城墙已经三千年没有大规模维护过了。三千年间飘下的雪花,就是这座城里最好的工匠。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这里最有名的家族名叫“白氏”。
这远行后又回家的旅人便是北地白氏的长孙,白预。当今族长白风便是他祖父,据说,他祖父最是疼爱他这个孙子,以至于自己的几个儿子都爱理不理。
白预一步走进院子,除了几个佣人与他打过招呼之外,并没有见到更多的人,也没有什么人来迎接。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不知不觉间,他便踱步到了书房。透过玻璃,他看到族中几个孩子正在读书,先生则在上面摇头晃脑,不亦乐乎。
先生摇晃之际,忽然看见窗外的他,灵机一动,便敲了敲桌子:“孩子们!现在,我要来考考你们。”
一个黑头黑脑的却似乎很机灵的小家伙探出头来,问道:“先生要考什么?”
“那好,你来说说,我们北地白氏,现在族中者人丁几何?”
小家伙眼珠转动,说道:“上下人丁九十六口,以长老风为尊。风之下有露、瞳、崎、钟四子。二代中,露生子预、元、双迪;瞳与金城严氏才,生女逸,入严氏;崎生子犁山;钟生女巡。三代中,预生子离;元生子龙衣。”
先生赞许:“很好,那你的位置是?”
“我就是白离!”
“很好,那今天就到这里。”
孩子们听说,欢呼雀跃,一窝蜂走了。
白离手脚有些笨拙,便走在后面,刚一出门,便碰到了一条腿。白离一抬头,顿时惊喜:“爸爸!”
白离于是被一把抱起,也不知究竟要去哪里,只道悠悠然,飘飘然,走马观花,便到了又一处院子。白离认得这里,便是自己住的地方。母亲步岚从内而出,见两人,大喜。于是一家三口在自家小院里自顾自吃了一晚烧烤。
“烧烤什么的,最爱吃啦!”白离抹抹油嘴,便要去睡觉,结果被妈妈一把拎起来,扔在木桶里洗了个澡。
洗漱完了后,白离被妈妈扔在床上睡觉,于是在床上翻江倒海,却不知不觉间筋疲力尽,于是呼呼大睡。
梦境十分香甜,只是有些声音,白离就听不到了。
梦境之外,深夜里,有两个微弱的声音正在窃窃私语。
“一年不回,今年你为何回来了?”
“莫非我回不得?”
“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孩子已经六岁了,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了。”
“去巫山?”
“对。”
“他们不会同意的。”
“你为何老把他们放在心上?我的决定却反而不重要吗?”
“外面兵荒马乱,我怕。”
“不怕,我能平安归来,便能带你们平安出行。而且就算四处烽烟,也烧不进长安城。索大将军出马,什么事情都摆平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露忽然找到白预,刚一进门,便摔了一张板凳。
“你小子这回要去哪里野?”
“我不过是回巫山去。”
白露顿时吹胡子瞪眼:“回巫山?你倒是把巫山不当外人。不过你要知道,朝廷迟早削藩。你在那里混得再好,也不过是一条邪路。就算不比你三伯当个朝廷命官,就在本地私塾教个书也要强得多!”
白预道:“巫山还是可以的,没有那么严重,我知道的。”
“哦呵,你知道啊,你知道就好。”白露吹着胡子走了,也不知道那胡子上面飘着的雪花有没有吹到他眼睛里去。
白预回过头来盯着妻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
“啪——”白预起手便摔了一只碗。
步岚吓了一跳,嗫嚅道:“是我告诉他的……”
“啪——”白预起手又摔了一只碗。
步岚觉得委屈,眼泪汪汪。
于是白预又开始大吼。
也许他说的确有道理,但是在白离听来就是一大堆没有任何意义的爆炸性音节,夹杂着刺激性的气味和情绪:“@#%¥¥#@*&#&……”
于是白离也哭了。
一家人整了一个上午,白离都觉得战战兢兢不知所谓,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看到饭桌上热腾腾的饭菜,于是便坐上去狼吞虎咽。却冷不丁被白预又吼了一句,吓得筷子都拿不稳。白预见状,大怒:“怎的如此没有胆气?@#%¥¥#@*&#&……”
白离又哭了。步岚觉得心疼,便泪汪汪地劝着。
可算是战战兢兢地吃了午饭,白离有些虚脱的感觉,于是沉沉睡去,白离觉得爸爸真的是太可怕了,睡了什么也不知道,倒是安心了许多。
入夜,一家人打点行李上路了。
路上,白离一直有些恐惧地望着爸爸。这时候的白预就像一头睡着的狮子,不知道醒来后又有什么风暴要降临。
忽然白预醒了,白离一惊。
白预哈哈一笑,白离刚要高兴,却只见白预转眼沉下脸来,道:“上次让你背的《周易》,可背出了?”
白离又一惊,转眼寻思之后,便认真道:“我背了。”
白预盯着他:“背出了否?”
“还……没。”白离眼珠乱转,头上被敲了一记,只觉心中沉重。
白预没有再发火,只是叹气:“家族里的私塾,不如叫做‘撕书’。一个个教书先生,简直就是@#%¥¥#@*&#&。”
白离委屈:“周易看不懂。”
白预瞪眼:“谁让你现在就看懂了?老子我也是@#%¥¥#@*&#&的时候才看懂的。”
白离委屈:“哦。”
白预又瞪眼:“还不赶紧去背!”
白离赶紧去背。
步岚抱怨:“怎么老是吓唬孩子。”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现在吓唬吓唬,省得以后尿裤子。”
“净是些歪道理。”
白预又瞪眼:“我看你就是跟我老子学的太正了,起码的道理都忘了。”
“切,起码的什么道理啊?”
下面的话,白离又开始听不懂了,只觉是一堆毫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