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傻姑娘
她站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昏黑,灯市如昼,映的她愈发身形消瘦。
风绍棠就栖在湖边茶楼的二楼临窗位置,默不作声地瞧着她。
瞧着这个名义上的,自己的未婚妻。
十五年间所有的好奇,好像都在顷刻间涌了上来。他素来是个有耐心的人,看着瘦小的人儿发呆,他也不觉无趣。
她终于还是累了。
街市热闹,人流如潮,她扶着腰凑近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掏出两枚铜钱,买了两只火红甘甜的糖葫芦。随后,随便找了棵树,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剥开糖纸一口一口认真地舔着。
她吃的很认真,却无端给人一种极为酸涩的感觉。或许是她稚嫩却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庞,或许是她布满冻疮的双手,又或是她望着湖水空洞漆黑的眸子。
风绍棠转了一圈手里的杯子,又悄然捏紧。
空中炸开了金花,一朵紧接着一朵,瘦小的少女看得认真,临近站着的一对恋人浓情蜜意地吻了起来,她有些面红,撑着腰匆匆挪到了另一棵树下。
摊开手心,躺着的是那枚清透的白玉。
这是她与当今太子风绍棠的订婚信物,自她出生伊始,这枚玉佩便紧紧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听闻那太子丰神俊朗,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只可惜,前世的她并没有那么幸运,成为他的新娘。
她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觊觎她身后江家势力,因此夺她贞洁毁她清誉的男人。
四皇子,风绍成。
也就是,她的另一个仇人。
那些肮脏龌龊的前尘往事,犹如冰冷沉重的潭水,浸泡全身,几乎让她失了所有力气。
她是如何被风绍成灌下迷魂药的,如何被逼的解除与太子的婚约的,如何奉子成婚她的孩子又是如何被害死的,江家又是如何迫不得已站到了四皇子这队的,而风绍成,又是如何兔死狗烹灭了江家一族满门的。
过去种种,真是随着仇恨的愈发深入,而愈发历历在目。
她捏紧了玉佩,将头埋进瘦小的臂膀里,仇恨摧骨,只觉疼痛自心底传达至几分的每寸每毫,痛得她几乎落泪。可眼泪,早在前世不就已经流干了吗?
她前世求过风绍成多少次,她这辈子就想亲手杀死他多少次。
为此,她必须主动走入夺嫡之争。
也因此,她今日寻到了慕容家。太子生母的娘家,大昭医药世族,慕容家。
她所写下的那三个名字,虽算不上什么朝中重臣,却也是有些分量、掌实权的臣子。其中的两个,表面上虽是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暗地里却早与风绍成有了勾结。而另一个,虽然的确是太子阵营的人,但却腐败贪财,干了不知多少人面兽心的事。
她将这三人的名字同时交给风绍棠,一是看他手段是否处理得当,二是看他是否有包庇之嫌。素闻他向来有东宫之风,若他真是善主,她自当尽心竭力地辅佐。
为了报复风绍成,也为了不让她外公辛苦守护的大昭江山被奸人糟蹋,她必须谨慎。
她扶着树艰难地站了起来,昨日颜丽芙实在踢得太狠,她后腰疼了一天一夜,也不知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帝京主街上的傩戏大约已经表演完毕,街上来往的人纷纷带上了傩面具。颜似雪本就瘦小无力,刚钻进人群,便被流动的人潮给挤了出来。
身后便是灯柱,她若是再一撞,怕是得几天下不来床。
她不抱希望地缩起了身子,料想之中尖锐的撞痛却迟迟未来。
温暖的、坚定的胸膛,万分周全地挡在了她的身后。
可饶是如此,饶是她撞到的只是那人的身体,腰部的疼痛还是逼的她小脸一白,额头满汗。
“很抱歉。”那人率先开了口,“撞疼你了吗?”
颜似雪咬牙摆了摆手:“不,是我——”
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似乎伤的有些重,姑娘放心,伤人负责,药钱我出。”
颜似雪还欲推辞,那人却不依不饶,正巧不远处便是一家医铺,颜似雪也就只好心怀感激地接受了那人的援助。
手里提着一叠膏药,二人同行在湖边。那男子修养极好,一直与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直到走到距离相府仅剩两条小道,颜似雪正犹豫措辞之时,男子礼貌道:“就送姑娘到这了。”
颜似雪松了一口气,客气道:“多谢公子,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她不喜欠人情,日后有机会,自然是要报答的。
身后却并没人答话,颜似雪一回头,整条巷子已是空空如也。
她愣了愣,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人腰上的玉佩。
似乎是,镂了一个“矜”字?
只可惜他始终带着傩面具,未曾看见长相。
目送着颜似雪步入相府,檐角上立着的男人这才摘了面具。
“阿尧。”风绍棠淡淡道,“结果如何?”
鬼魅般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声音凝重:“那三人,确实问题不小。”
“嗯。”风绍棠应了一声,声音淡若清风,“查一下,颜大小姐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阿尧一愣:“查……她?”
“对。”
“是……”
回至屋中,池绣立刻瘸着腿奔了上来,将颜似雪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颜似雪掏出了一只糖葫芦,小丫头显然很是惊喜,美滋滋地拆了糖纸吃了起来。趁她吃的开心,颜似雪立刻蹲下身子将她的亵裤朝上卷了卷。
池绣一脸惶恐,差点被山楂给噎了:“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颜似雪指了指手上的膏药:“给你开了药,敷着,乖。”
池绣连连摇头:“奴婢只是个粗人,皮糙肉厚的,这膏药看起来就很贵……”
“没你珍贵。”颜似雪掰开她的手,对准她的膝盖贴了上去。池绣心中一股暖流,咬唇道:“小姐!池绣这辈子都会对您一心一意的!”
颜似雪身子一僵,只觉这话映着前世凄惨的情景无比酸涩。
“你啊,真是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