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来的人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浓烈到仿佛移动酒坛一样的刺鼻酒味。
洛基转身,看到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勇度,遥远星辰的光芒透过舷窗照在半人马人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银色轮廓。
勇度径直的走到了洛基旁边,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把手里拎着的几个酒瓶随手丢了下来。他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拧开了其中一瓶,敦敦敦的狂灌了一气。
这些普通人喝一瓶就会醉死过去的火焰酒仿佛变成了白开水,他一口气干掉了整整一瓶然后重重的哈了一口气,把空瓶子摔了出去。
酒气在空气中自燃,爆出一个微小的低温火花,这也是这种酒命名的由来。墨绿色的酒瓶在半空中划了一个短暂的弧线越过栏杆撞到下层的甲板碎裂成了一片豆子大小的颗粒。
“哈!”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淡蓝色的火焰随着他的吐息从口腔里喷了出来,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我年轻的时候,这种酒可以一口气喝掉五瓶。”勇度终于开口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给洛基做介绍。
“后来年纪大了,又受了几次伤,这种酒我就不怎么喝了。对消化道不好,据说……”勇度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摸出来一瓶,拧开瓶盖在手心把玩了起来。
“你猜我今天晚上喝了多少瓶?”他声音轻快的问道。
洛基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他随意的回答了一个数字。
“十瓶?”
“错!连这瓶是第二十三瓶!”勇度大笑了起来,一仰脖子,把手里的那瓶继续灌了下去。他喝的太急,倒有小半瓶洒在了衣服上,这也是他闻上去如此像移动酒缸的原因。
“我……还没醉……瞧,一点没醉。”勇度把空酒瓶又一次的砸了出去,这一次用的力量很大,直接在他们面前的舷窗上炸开了花,飞溅的碎粒砸的到处都是,有一两颗甚至反弹到了勇度的脸上。
勇度用手指抹了一下脸颊,沾到了一丝蓝紫色的鲜血。他把手指放在嘴巴里舔舐了一下然,然后重重的吐出了口水。
“什么味道都没有……该死的……什么味道都没有……”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洛基的脚踝,低声的问道:“这就是复活的代价吗?感觉不到疼痛,尝不出任何味道,明明心脏还在跳动,胸口还在起伏,却再也体会不到属于活人的感知?”
“我很抱歉……”洛基垂下头,看着半人马星人仰着的脸轻声说道:“复活已死之人,本来就有很大的风险,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怨恨我,也算合情合理。”
“我会一直这样活下去?”勇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直到永远?”
“直到你又受到致命伤,再次死去。”洛基的表情是平静的,仿佛说出口的不是一条死亡暗示。
“呵呵呵呵……”勇度低声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自嘲,又仿佛是在发泄。
这一问一答在几个小时前似曾相识的发生过,只不过相同的问题,相同的回答,提问的人心境已经不在相同。
如果说第一次问的时候,他是在担心会不会再次死去,而这一次担心的则是是不是会永远像个活死人一样活着。
勇度又拿起了一瓶酒,手指在瓶盖上摩挲着,并不急于打开它。他的脑海中快速的旋转着各种念头,想着自己未来的日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挣钱、冒险、享受是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他不否认自己有一些感性的成分,比如对那些可爱的漂亮的小玩意的收集癖,或者对人类幼崽的怜悯和照顾。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凶狠残暴的劫掠者,勇度?乌多塔的名声是靠鲜血和铁腕自己挣来的。
“我不想这么活着……”沉默良久之后,勇度再次开口了。“其实我这辈子也算值了,飞跃过千万个星系,赚过上百亿的信息点,拥有劫掠者里最大的飞船,还有一个十分能干的儿子。”
“不错……你死的时候十分英勇和光荣。”洛基微微弯下了腰,把手放在了勇度的肩头。“我复活你是有私心的,我想知道被永恒之火复活的人是怎样的感受。不是那种僵尸似的复活,而是还带有着灵魂的。”
“为什么?”勇度抬起头,困惑的看向洛基墨绿色的双眼,却从中读到了暗藏的汹涌情绪。
“因为好奇。”洛基快速的丢出了答案,然后转开了目光。“我做事情本来就凭自己喜好,有人求我,我又能做到,所以做了。”
“你是想复活其他什么人吗?对你重要的人?但你又担心复活的结果不好?”勇度自以为明白了洛基想要掩藏的答案,大声的说了出来。
然后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一把握住洛基的手臂给出忠告:“不要那么做,这感觉太糟糕了。不管你失去的那个人让你多么难以割舍,让他这样活着是残忍的。”
“有时候,你只是不得不做。”洛基看着勇度沾染着酒液和食物残渣的手指弄脏了自己的衣袖,却并没有一把甩开对方。
“而且,我本来就被称为邪神,偶尔做点残忍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淡淡的回绝了勇度的请求,并用目光命令勇度松开他的手。
第三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场僵局。勇度放开手,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单凭轮廓他就认出了过来的人是谁。
“老大……”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当年的一丝崇拜和尊敬,即使这个男人已经在很多年前把他开除出了正统的劫掠者队伍。
“我看你出来了很久……”斯塔卡的脸上几乎没有醉意,他虽然也在欢庆的酒宴上,但一向克制的他并没有纵容自己喝到失态。
“你们在聊什么?”他的目光在勇度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又放到了洛基身上。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复活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皆大欢喜,但要想从洛基嘴巴里问出真相,估计自己猜还快一点。
“我在感谢我的救命恩人!”勇度大力的拍了拍洛基的肩膀,然后又举起了手里的酒瓶笑道:“然后吹嘘我的光辉事迹……老大,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退休了。找个安稳的星球,买个农场,种些菜,养些牛啊鸡啊,过几天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
“那你的飞船怎么办?”斯塔卡皱起了眉头,这样的答案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虽然有些人经历过生死劫难之后,想法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但勇度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经过这次哗变,我也算看透了。我船上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全都被丢进了太空,活活的窒息而死,剩下的除了克拉林格,都是些墙头草。一个人混了一辈子,落到这种下场,我已经没有经历再去折腾一遍,搞什么东山再起了。”
他走到了斯塔卡的面前,用劫掠者的手势敬了一个礼。
“老大,我永远无法成为你那么伟大的劫掠者。你所带领的队伍,唯一的一个叛徒就是我,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因为贪婪而忘掉了你对我的教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决定,让你不计前嫌来救我,但我还是该好好向你道歉和致谢。”
斯塔卡面色严肃的回了一个劫掠者敬礼,这是他重新承认勇度身份的表示。勇度的脸因为这个回应而亮了起来,他惊喜的看着自己的老船长,激动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了你依然保持着劫掠者骄傲的灵魂,我想是时候把这枚火焰徽章还给你了。”斯塔卡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火焰形胸章认真的粘在了勇度的制服前面,并像当年那样为勇度理了理衣物。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一员,勇度?乌多塔,欢迎回队。”斯塔卡用一个有力的拥抱结束了这次感性的谈话,尽力控制着扑克脸,不要流露出伤感的神情。
“老大!”勇度用力的拍了拍斯塔卡的后背,然后低下头抚摸了一下那枚斯塔卡贴上的劫掠者标志。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一直自作主张的佩戴着相同的标志,但这个的意义是不同的。
同时他也从心底里明白了什么。斯塔卡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这一切可能都与身后站着的那个神祇有关。
“我想把我的箭和飞船都留给克拉林格,他是个不错的苗子,这么多年跟着我也算学了些本事。他比我有弹性,更懂得权衡利弊,我相信他会把掠夺者号好好继承下去的。”
勇度说出了刚刚思考的结果,然后用力的一拍斯塔卡的肩膀,转身向宴会的方向走去。
“老大,我要把我金盆洗手的决定告诉那帮小兔崽子们,趁我还是船长的时候,让他们多多奉承我几句。走啦!”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潇洒的挥了挥手,就这样踩着坚定的步伐渐渐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