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走于远方,夜夜思量你的模样。”
方白草刚结束了一场手术出来,走在过道里揉了揉太阳穴。
刚回国两天,时差还没完全调过来。徐常木让她调整了时差再来上班,怕她一恍惚手术台上的患者就死翘翘了。她坚持着来上班,徐常木也没辙。
她没办法让自己闲下来,空闲时间只会让她感到恐慌。
实际上,徐常木可以不安排手术给她的。
换句话说,方白草喜欢站在手术台上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主宰着别人的生命。她不喜欢自己的短处和生命被人拿捏在手里。
换下了无菌服,望向窗外,才发觉已经深夜了。霓虹灯把这座城市照的通亮,秋天的凉意似乎并未影响这座城市的喧嚣纷呈分毫。
该下班了。她的上下班时间完全不对点,但是因为徐常木的原因,没人管她,背后议论议论就过去了。
哦对,徐常木是医院的太子爷。之前方白草跟徐常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十分不自然。后来她仔细想了想,确实很古怪。
方白草疲惫得不堪开车,蹭蹭徐常木的车算了。她想,虽然不顺路,但是徐常木敢抗拒一定会被她揍,他还没有那么不识相。
而徐常木了解了方白草的意思,嘴角抽了抽,“今晚我要加班,现在没法走开,你打车吧。”
“别用加班当借口了,和女人鬼混还这么多理由。”方白草很自然的环手抱胸靠在桌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常木,嗤之以鼻。
“那……”徐常木眼珠转了转,“为了不打扰我的春宵一刻,麻烦你滚远点。而且看你的样子,还挺精神的,自己开车吧。”
方白草打了个哈欠,“要么滚去开车,要么明天别想看到你的那些女朋友了。”
“又威胁我!”徐常木翻了个白眼,看向门口时笑了,“别人送可不可以?”
“可以,确保我的安全。”
“阿弋,帮我送这个疯女人回家,可以吧?”
“不可以。”她的背后响起了冷淡的嗓音,她的脊背一僵。
这个声音,她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呢?那是……她宠了四年的夏郇弋啊。
一晃神,夏郇弋已经坐在了徐常木对面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压抑得让方白草呼吸急促错乱。
“我可是为了你才辛苦的加班的,就这么一点小要求都不行吗?”
夏郇弋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方白草的背影,然后,笑着点头。
徐常木看着夏郇弋的笑容怔了怔,刚才,夏郇弋笑了?片刻,他感慨的道谢,“想从方白草这个疯女人嘴里听到谢谢,这辈子都不要想。她脾气性子不好,待会儿为难你了。”
“不为难。”她从五年前就丢给了他一个大难为,如今这又算得什么为难?
猪队友!方白草拼命的使眼色给徐常木表示她不需要人送了,但是徐常木却装作没看到。
“小白,我想你了。这些年,你还好吗?有没有想我?”他咧嘴一笑,有讨好的意味。他喊小白的时候习惯性的拉长了尾音,像是在撒娇。
他的声音极其好听,听着并不觉得反胃恶心,反而让人觉得心头一软。
小白,小白。这个久违的熟悉的称呼,只有他才会这样喊她的,称呼。
夏郇弋第一次叫她小白是在十六岁,认识的不久后。他习惯性的咧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灯光下晃了她一眼。
她一直嫌弃小白这个称呼太像叫宠物,不让他叫,他就撒娇的不停循环喊她“小白小白小白小白……”拉长的尾音在她兴头上打了个转,然后她点头了。
他开心的抱着她欢呼小白真好,她嫌弃的说他手上还有刚吃完的烧烤的油腻。
他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夏郇弋,谁也不能叫你小白,否则我打的他满地找牙。”
是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人喊她小白。除了他。
她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他呢?以前那个偏激骄傲的方白草,以前那个浑身是刺的方白草,以前那个……爱着夏郇弋的方白草,如今,除了仍旧爱他,所有尖锐的棱角都被磨平了。
就如同今日的夏郇弋,那个曾经喜爱穿着印有卡通人物的衬衫的男孩,已经穿上了西装打起了领带。
夏郇弋喜欢逢人就笑,眼睛眯成半月形,笑得人畜无害。方白草总说他这样就像个傻子一样在卖笑。
他说,“我妈说,要对这个世界以待温柔,用善意和笑容处世。不管,它多么险恶多么残忍。”
只是,曾经那个面对任何人都能报之以梨涡的夏郇弋,如今也会对人冷漠而视。
转身看着夏郇弋,她嘲讽的勾唇,“小白?你以为你在喊宠物呢?这里是医院,不是宠物园。”
“小白……”他带了哭腔,“你不要我了吗?”
徐常木看得惊疑不定,听到夏郇弋委屈巴巴的一句“你不要我了吗”忍不住笑了。方白草投过去一个杀人的眼神,他才收起笑容,仍旧憋得很辛苦。
“你们认识?”夏郇弋委屈巴巴的盯着方白草,方白草没好气的站着不说话,徐常木尴尬无比。
“小白是我未婚妻啊。”夏郇弋很自然的接了一句。
未婚妻……未婚妻?徐常木古怪的看着方白草。
“……”方白草僵硬的笑了笑,“你看你这死孩子就喜欢开玩笑,仇人之间有什么妻不妻的?”
说完,她翻了个白眼就直接冲出门去了。她现在精神多了,真是气死她了。
她气的,是夏郇弋为什么不怪她当年擅自把他名下的股份转给她妈妈,为什么不怪她当年的不告而别。又为什么,不怪她当年给他这么大的伤害。
黎锦成为夏氏的股东,之前又早就已经在开始行动了,夏氏现在内忧外患,乱成一团。而舒氏,因为舒子安重病被黎锦趁虚而入,如今也快被掏空了。
这些,她刚回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不知道黎锦对夏家和舒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恨,直到她查了才知道。
黎锦对于父母的死和自己的不堪都归结于夏连丞和舒子安的身上,这份本该是耿耿于怀的情绪逐渐发展成仇视,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只是,当年黎荣里夫妇的事情,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
从她十六岁遇到夏郇弋,都在黎锦的算计之中。或者说,黎锦很早很早,早到她不知道的时候,黎锦已经在谋划。
黎锦等的,就是她从夏郇弋手中拿到在夏氏的股份。
而若非黎锦苦苦哀求她,她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夏郇弋的。
那样美好,那样无辜的阿弋啊。
“小白,你又要丢下我吗?”
手被人猛地握紧,他的指腹微凉。方白草回神,看着夏郇弋惊疑不定。她试着挣脱,他握得很紧,没挣脱开倒是手红了一圈,他的指腹也没有方才的凉意而温热起来。她皱了皱眉。
“不可以丢下我。”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头,“不能皱眉,会老的更快。”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别理我也不行吗?”方白草不耐烦的拍掉他的手,现下不知道该气他还是气自己。
如果,如果她和夏郇弋重修于好,黎锦一定会利用这层关系再造孽。黎锦怎么造孽她不管,可是夏郇弋不能再受到伤害了,尤其是来自于她的。
一阵天旋地转,他将她抱在怀里,“小白,你又穿高跟鞋了。说好的,以后不能穿高跟鞋了,脚踝受伤了怎么办?”
她怔了怔,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一回,就这一回。
他笑盈盈的看着她,是那张她最熟悉的笑容,她最无法抗拒的脸庞。还有,他的怀抱。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人分三六九等,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唯一在喜欢这个列表里的,只有夏郇弋,只有他而已。
夏郇弋抱着方白草一路出了医院,然后上了他的车,在她的指挥下七拐八拐的回到了自家楼下。
徐常木给她准备的是三居室的小跃层,有个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的全景。
其实不需要这么大,毕竟只有她一个人住,大不了她还可以回黎家和黎锦住。
夏郇弋一直扯着她的衣角不放,这让她上楼不是在这儿站着也不是。
“我说,你该回家了吧?”最终,忍无可忍,方白草尽量委婉的表达一下逐客令。
某人眨眨眼睛,“小白在哪哪里就是家。”
嘴儿真甜啊。
“我衣服很贵的,你抓的太紧起了褶皱就不好了。”
“没关系的呀,明天我让人给你买很多很多过来,好不好呀?”
“可我就喜欢这件,其他的不喜欢。”
“那……再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你放手就可以了,不必浪费钱。”
“不放!一放你肯定就又丢下我跑掉了……”
方白草火了,“夏郇弋你是不是作?你至于吗?我最讨厌的就是看到你那副无辜委屈的样子,谁还不委屈了?你放手,放手听见没有?我要回去睡觉了!”
“小白……”他犹豫着放开了她的衣角,咬着下唇泪汪汪。
怪她吧,恨她吧,最好……最好永远都不想见到她,她是罪人,害夏舒两家的罪人。她乍然转身,顾不得其他,只知道,离开这个人,离开他他就安全了。
五年前和五年后,事过境迁,不过如此。
“嘶——”
夏郇弋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懊恼的看着自己的脚踝。
每次穿高跟鞋,总会崴到脚。
“小白呀……”他叹气,然后扶着她坐在台阶上,自己蹲下身去,比划了两下,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后把她的脚搭在了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的脱去了她的高跟鞋,轻柔的按摩着。
月光倾泻而下,清冷柔和。他逆着月光,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之中。
就像大一那年,她因为参演汇演第一次穿了高跟鞋在排练的时候崴了脚从台上摔下来,也是这样的月光,也是这样的场景。他比她还要心疼,嘴里不断念叨着以后她不能再穿高跟鞋。
她听得好笑,他反而抬头瞪着她,她不答应他就瞪到她答应为止。
她忽然想哭。
原来过了这许多年,他依旧是她心里的那一抹白月光,占据她整个心脏,从未缩减分毫。从未。
“轻点。”她别过头去,假装恶狠狠的说。
他手上的力道马上就轻了些许。
“这么点力气你是没吃饱饭吗?挠痒痒都没你这么轻的。”
力道又重了些许。
“你想疼死我吗?”
“小白呀……”他委委屈屈的抬头,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抿唇低下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她抽回自己的脚,穿上鞋子,站起来一撅一拐的走向电梯。他乖觉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双眼盯着她的背影,就怕她一不小心又摔了,想上前扶,伸出手又收了回来。那样的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需要犹豫再三了?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回过头去看他,双眼一直盯着那红色的数字一下一下的变化。
曾经那种受尽宠爱的夏郇弋,天之骄子,如今吃的所有苦头,皆是她给的。可她到底要怎么做,夏郇弋还能是那个能面对任何人都会报之以梨涡的夏郇弋?
他已经学会冷漠了啊,她自嘲的笑了笑。她都已经不是以前的方白草,又怎么能要求夏郇弋还是以前的夏郇弋呢。
进了电梯,到了门口,他依旧跟在她后面,不言不语,似乎等着她的惩罚。
她“砰”的一声关上门,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视线。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松了口气。
她敷了敷脚踝,感觉好点了就去洗澡睡觉。但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停留在关门的前一刻,夏郇弋那张邪魅的脸庞上那企盼哀怜的目光。
夜静谧,窗纱微微亮。
是月光。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脑里心里都乱作一团,如今是睡意全无。
很烦躁。
半个小时后,方白草抱着一床毛毯打开了自家大门。
夏郇弋抱膝坐在地上,微微靠着门框旁的墙。天气很凉,他的鼻头已经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蹙。
你倒是睡着了,我却失眠了。方白草叹了口气,他果然没走,也果然睡着了。也对,他一定很累吧?
她轻轻的将毛毯围在他身上,试图给他取暖。
哪知刚围上夏郇弋的眼睫便动了动,随后睁开了眼,睡眼惺忪。方白草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这样和他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听得异常清晰。
他的眼眸,一如多年前清澈澄净,亮如华昼。
“小白……”他犹如呓语一般的喊她,猛地紧紧的抱住了她,“小白呀,我梦到你又丢下我走了,我还以为我又失去你了。”
他的声线颤抖,带着恐惧,无措,无助。
到底要有多么深刻的惦念,才会如此?对于他来说,她这么重要这么重要。
她鼻子一酸,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不走,小白不会走。”
她把他带进了家门,在他委屈巴巴的死缠烂打之下,容许他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此刻她的内心无比平静,甚至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但凡是人都会有私欲,而她的私欲,不过如此,仅此而已。她所有的纠结与顾忌,在他澄净的目光中和他紧紧抱着她害怕她离开的时候,都被抛之脑后。
夏郇弋借着月光一遍一遍的看着她的眉眼,不知道是第几遍深刻于心上。
这些年遍地狼烟的紧张感,忽然一下子就放松了。
他笑了,轻柔的吻上了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