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笙蹲坐在门槛上,脸朝门外,看到悟空恢复好,起身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悟空连忙跑过去,坐在他身边。
常笙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远方。
悟空顺着常笙目光看去,当即皱起眉头,小声道:“这不咸山里的地气好像有点怪啊,很重的杀气,怎么好像都快成了一座凶宅似的?”
所谓杀气,不是说感觉到有人要杀人,只是神念足够灵敏时,一种让人觉得有种阴沉感觉,很不舒服的“气”,与单纯的杀心其实无关。
就像东汉大儒蔡邕一次听琴,弹者因一心二用盯着一只正欲捕蝉的螳螂而在琴声中无端生出杀气,惊走了蔡邕,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一个是靠着体察之精微,一个是靠着对琴音的敏感。
此时的不咸山,晴空万里,同时阴云笼罩。
常笙仍然目不转睛道:“安静看戏。”
话音刚落,不咸山长老堂忽然腾起两股大势,在空中狠狠相撞。
悟空本来就状态不佳,受到波及,双耳中淌出两行鲜血。
山中沉寂了片刻,随后两个远看只有米粒大小的人影升上天空,遥相对望。
“一个是九涯,另一个……好像没见过,是其他宗门来讨教的,还是外敌来犯?”
悟空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当即有些郁闷。
远方,九涯连连挥舞双袖,便有八道兽影闪现,龙凤龟蛇、虎豹猿猱,一齐冲向那个对面的中年男子。男子却不防不避,任由攻击洒落在身上,毫不在意。
八道兽影来势汹汹,不曾想只是绣花枕头,一近那男子之身,就化成墨水一样,泼洒在其身上。
男子只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掸尘”,那诸多墨迹就悄然散去。
“师兄若是只有这些能耐,今日便可交出符令了。”中年人漠然道。听其言语,竟是九涯同门。
九涯笑道:“任君自取。”
随后是一方庞大金台出现在中年人头顶,将他压落地面,镇入地下。
等了半分钟,金台之下毫无动静,于是金台自行飞起,逐渐变成巴掌大小,飞回九涯手中。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大坑。
一个披头散发的狼狈身影从坑里爬了出来,镇定自若道:“谁不知不咸山九涯在十四境时就敢以三方大印硬撼十五境上品天仙,今日只拿出一方‘文华’,难道是我闭关一甲子,却还不够师兄使出全力?”
九涯答非所问道:“苦海无边,……”
那中年人只听了前四字便已双目赤红,不等九涯把后半句回头是岸说出来,就勃然大怒,一拳递出。
九涯满眼惆怅,无可奈何,只是大袖一挥。
三方印章悬于空中,分别刻着“文华”、“武英”、“养浩”。
不咸山又是一阵地气翻涌,满山灵气都朝着九涯所站立之处涌来。
三印转动,位居三角,底部朝向中年人那一拳的攻势,想要挡下这聚集他满心怒气与一身拳意的一招。
一拳至,如从九天落下一般,直接撞开三印构成的阵法。
又一拳过后,九涯被凿入对面山壁,呕血不止。
中年人讥笑道:“法宝尽出,再以符令接来山上灵气,你还是两拳都接不下?是不是想说几日前刚被那外来少年取走大半,还没有恢复?你又是何时开始用这假于外力的下乘手段了?”
讽刺之意仍是不断,“若非你固步自封,不咸山何至于青黄不接到如此地步?看看山上徒子徒孙,百字一辈都是废物,千字辈的除了千绝可入我眼,其他人都是什么东西?千山?他可曾得我一成拳法真传?便是站在他面前,他可敢向我出拳?”
山中砰然一声响。
一道身影气势如虹,只管出拳。
“不错。”
中年人没有半点被拂了面子之后的羞怒,反而赞许点头,没有为难小辈,连半句会消磨其心镜的话都没有说,只轻飘飘地拍出一掌,把千山送回地面。
又有两声剑鸣响起,如同青龙长啸。
一个白衣身影双剑出鞘,剑尖直指空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中年人脸上笑意更浓,与对待千山相同,将千绝按下地面。而后又是抬手向虚空一抓,手心中顿时出现几个细小不可见的珠子。
“千文的铜势也练得甚好了。”中年人继续开口道。
又将铜势原封不动送回地面后,听到下面传来一声清脆嗓音:“你管九涯爷爷叫师兄,我们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师叔祖?既然是同门,为什么要打来打去的呢?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行么?”
中年人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慈祥,轻声道:“是千玉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来着,不过你应该记不得了......不是爷爷不想谈,实在是话不投机,还是拳头管用。千玉以后可莫要学我这老东西,日后不咸山雄于一洲,全在你身上了,千万别学我啊,修心远远比修力重要百倍的。”
听到这位一直咄咄逼人的前辈如此言语,千玉有些纳闷,振兴宗门为何不在于千绝师兄,跟她有什么关系?
中年人面色复杂看向对面山壁,大方承认道:“传道授业,我远不如你。”
“可若是论及自身心气,你我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交出来符令吧,你做不到的,我去做,上一辈的仇怨,以我为终。”
听到中年人说出最后这句话,几个早就该现身的长老纷纷腾飞而起,九尘长老已是满目愁容,高声道:“九钺师兄,莫要迷途不知返,师叔临终时说过,‘寻仇者不肖,非我弟子’,你非要做这欺师灭祖的罪人不成?”
九钺看向九尘,眼中满是兄妹间的温柔:“小希不懂这些事,这罪人总该有人当的。”
听到师兄唤自己乳名,九尘情难自禁,泪眼婆娑。
九涯身受重伤,从山壁中缓缓走出,道:“依规矩,不咸山宗主应为山中修为冠绝者,这符令是该给你,可我还是希望你三思。”
九钺微笑摇头。
九涯无言以对,将符令抛了过去,同时高声道:“今日起,九钺为不咸山宗主!”
众皆沉寂。
一旁九鼎长老道:“依照规矩,宗主传位应沐浴焚香、礼敬天地。”
九钺哈哈大笑:“叛宗罪徒,将死之人,还需去管这些繁文缛节?”
听到将死二字,几位连同九涯在内的长老面容悲戚。
“不如九钺长老先等等,先听小子唠叨几句,再做决定不迟。”远处,悟空常笙两人终于出了门,插手其中。
不咸山中一个小屋内,千芊满眼小星星地看着悟空身边那人,朝千玉惊叹道:“悟空师兄身边那人是谁啊?真是生了副好皮囊!千玉你认识吗?”
千玉没好气地回道:“那家伙叫李仲,是个阴神,满脑子都是想着勾搭你这样的无知小姑娘,你可得小心点。”
常笙突然打了个喷嚏。
九涯等人看到悟空来此,都是面色古怪,这怎么说都是我们家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退一步说,就算你是仗义执言,也得有资格才行啊,你如今这样开口,靠什么?靠你那还不到地仙的修为?
悟空朝九涯送去一道神念:“先前看到了贵宗有变,就冒昧插手,只是想着如果是外敌来犯,晚辈可略尽些绵薄之力。”
九涯无话可说,也不好撵人,但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有些细小的希冀,就和盘托出道:“这些都是家丑,源头还在老一辈。家师早年南下赏景,在南方遭遇伏击,虽将宵小尽数诛杀,却伤了大道根本,回山后不久就羽化仙去,临终时还不准我等寻仇。可师弟性情直率,查明主谋同为南赡部洲十一大派之一,就想去和他们讲讲道理,当时被我以其修为低微劝下……”
“不知如今你是否还会以修为低微四字压我?”九钺轻松笑道。
悟空丝毫没有自己是个外人的觉悟,追问道:“想必按照贵宗门规,实力最强者可为宗主,可持宗主符令,号令山中弟子长老,同时可以调配山中灵气。九钺长老现下应是天仙顶峰,想竭泽一般抽去一山灵气,强行突破至太乙金仙,再去那座敌对宗门,是么?”
九钺摇头道:“不止如此,我还会与那群杂种正面开战,举全宗之力,誓要灭他满门。”
悟空听着都觉得牙齿打颤,灭人家满门这种事,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
不等悟空再有言语,九涯暴怒道:“九钺!举宗与之为敌,你非要这数百晚辈给你陪葬不成?!”
九钺瞥了他一眼,简短说道:“那也应是我先死。”
悟空正要再劝,九钺突然一挥袖,不悦道:“百年恩怨,师父当年日日劝我也没让我动摇分毫,岂是你们如今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说完九钺隐蔽地朝悟空和常笙送去一道神念。
“多谢二位相助了,二位不必再演下去,可径自离开,另外请向菩提老前辈传达在下谢意。”。
悟空不知何意。
常笙微皱眉头,思索九钺这句话的深意,片刻后才幡然醒悟,满脸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