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山下有台门镇,静谷幽深,葱翠楠竹为绕。
奚家建在镇子北边,地势比镇上高些,是传了好几代的深门大宅,据说占尽了风水地利,能俯瞰整个台门镇。
奚晚香趴在回廊之下,望着镇上一条喜庆朱红的长龙吹吹打打朝着自家老宅慢慢行进。
高高飞起的檐角时不时落下一滴积攒的水线,碧青的天幕笼上一层薄雾,如同瑶池仙境。
“好了小姐,入秋天气就凉了,在外面可多呆不得。还是随我进屋去吧,免得今儿大好的日子惹了老祖宗不高兴。”双手拱在袖管中的老婆子站在奚晚香身后,苦口婆心道。
奚晚香乖巧地转过身来,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一双漆黑的杏眼,口鼻脸庞都小小的,精致地像个瓷娃娃。
她前几日才从津门镇上坐着牛车过来,听闻老家的堂哥要办喜事,爹爹身子不好,娘亲要留在他身边照顾,因此才派了张妈妈陪同奚晚香一同前来贺喜。
虽然已经重生到这具八岁小女娃身体里好些天了,奚晚香还是觉得自己没法子控制好小胳膊小腿,只得走得慢慢的,不然一个不留心就得跌一跤。
“张妈妈,你知道新娘子长得好看吗?”奚晚香牵着张妈妈的手,扑闪着眼睛问道。
“那可自是好看的。听说你新过门的堂嫂子可是永州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出来的闺秀,想都不用想便定然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张妈妈笑着絮絮道。
“绝世的美人……”奚晚香重复一遍,眉眼皱了皱,“是得有多好看呢。”
张妈妈眯着眼睛一笑,粗糙的手摸了摸奚晚香的脑袋。
奚家老宅规矩多,不比在家随意,且从小在都市的小家庭长大,奚晚香并不了解乡下大宅的礼仪,因而牵着张妈妈的手不由得紧了些。
堂上端端正正坐的便是自家的祖母,是整个奚家的祖宗,更是偌大一个台门镇有头有脸的人物,连乡长里长都得恭敬三分。
此时祖母微微阖着眼,一身黑中点朱的对襟薄袄,褶裙一动不动地垂下,盖住双脚。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丝不苟的小攥,面容绷着,是个不怒自威的老太太。
奚晚香静静地望着,又扫了眼轩圃中忙忙碌碌的下人,真有种电视剧中富甲一方的深宅大院的感觉。然而一般生于此类乡绅世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罢?
“晚香,来,到祖母这来。”祖母瞥到了奚晚香小小的身板,嘴角终于带了些笑意,朝着奚晚香招了招手。
晚香不想过去的,只是被张妈妈顺势推了一把,这才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了老太太跟前。
“祖母。”晚香奶声奶气地唤一声,有些拘谨地抓着衣角。
奚老太太瞧着甚是喜欢这个粉嘟嘟的小丫头,便从身边齐嬷嬷的果盘里抓了一把喜果给奚晚香,眯着眼睛道:“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前儿个忙着你堂哥的婚事,竟没仔细瞧过你这丫头。如今端详着,真是可人。不过你这衣裳却寒酸了些。”
奚晚香双手捧着满满一把喜果,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蓝浆棉裙子,果真与昨日见到的堂姐判若云泥。
奚老太太抬着眉毛对齐嬷嬷说:“去拿清瑟丫头前两年穿过的衣裳给晚香换上,清瑟用得好,那些衣裳还崭新着呢。那件浅粉的袄子襦裙便不错,再给晚香梳个丫髻,收拾收拾才好上台面呢。”
奚晚香谢过老太太,便跟着齐嬷嬷去了后院。
在梳头的时候,奚晚香听到了前堂吹吹打打的声响,虽说明白应当谨言慎行,可孩子终究就是孩子,晚香好奇地问齐嬷嬷:“嬷嬷,爹爹说堂哥前几个月来我家当铺,还说准备过两年再成婚呢,怎的不到半年便娶了亲?”
齐嬷嬷用沾水的梳子替晚香抿了一边鬓发,望着铜镜中越发水灵娇嫩的小姑娘心化了一片,微笑着拉起晚香的手:“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祖宗说打仗总归会打到我们这山里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便急着帮你堂哥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听王麻子媒婆说,是咱们永州出了名的美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等下你见了就知道了。”
听齐嬷嬷一路说着,奚晚香的心里对这未曾谋面的堂嫂充满了好奇,这个被夸得像仙子一样的人儿,究竟会是怎般模样?
重新到了前堂,锣鼓喧天,喜气非凡,红绸子如波纹一般垂挂在轩圃两侧,其间坠着许多鼓鼓囊囊的绸花,热闹极了。
奚晚香被齐嬷嬷牵着,走到奚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另一边则是一个比晚香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面容清淡,眉毛细长细长的,如同蓼花一般清婉。她望着晚香的眸子冷冷清清的,似乎对晚香穿着自己的衣裳丝毫不在意。
这便是庶出的堂姐,奚清瑟,今年十二,比奚晚香大了四岁。
堂姐冷淡,反倒是她身边的伯母十分亲切,笑吟吟地冲奚晚香点了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锣鼓声便到了跟前,一行人鱼贯而入,除却送亲的人,还有镇上前来看热闹的大人孩子,奚家是台门镇有名的乡绅富贾,办红事自然请了许多乡亲前来祝贺。
一时间满院子都挤满了人和抬进来的几大箱子嫁妆。
“新郎官,新娘子来啦!”
奚晚香不禁伸长了脖子往人群中间看。
只见自己高大的堂哥先进了门,手上挽了条红绸子,满面春风地进了门。一会儿,绸子另一端的新娘子也露了身影。
红绸掩面,绣缠校花纹霞帔流光溢彩,凤冠下的细细珠帘随着莲步轻轻晃动,从奚晚香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一个玉白小巧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
这便是堂嫂了。
奚晚香咬着唇望着与堂哥并肩站在堂下的女子,她身板柔柔,瞧着清癯纤瘦,只是站得端正雅娴,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教出来有气韵底子的姑娘。
只是似乎年纪也并不很大,也许刚刚及笄罢了。
懵懵懂懂间,三拜已过,只是“送入洞房”一词还未出口,外面便传来连声的“不好了”。
奚老太太皱了眉头,看起来更是严肃:“不用管他,先行礼。”
“哎。”司仪忙高声一句,“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满院子的铜鼓喇叭便齐齐吹奏,站在屋檐下的几个丫鬟也同时撒了喜糖下去,端的热闹十分。
新人刚下去,一个小厮便慌里慌张地跑了上来,到老太太跟前喘着粗气说:“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奚老太太拍着桌板:“有话慢慢说!能有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
小厮缓了劲儿过来,才说:“永州衙门前来征兵了,说是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人马来了许多,已经到镇上了,怕不多时就得到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