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帝微睁大了眼睛,带着些许疑惑,表情看上去十分的真挚,好像真的不知道站在大殿中央这一黑一白的两人是谁一般。
见到西秦帝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似乎真的是一个十分软弱又好说话的人。叶挽想,若他真的如表现出来这般无害,那也难怪会被元桢这么死死的吃了二十多年了。
但如果这些表现全都是装出来的,那这位西秦帝怎么也能算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影帝级别,并不是面上这么好相与的。
元桢一双眼微抬了抬,皮笑肉不笑的咧开了嘴,看了一眼身后面无表情的褚洄,拉长了尾调缓缓道:“哦……也没什么,新给皇兄你认了个侄子罢了。”他说的十分慢条斯理,眼梢微微翘起,染上了些许得意之色。看来新认回一个便宜儿子着实让元桢觉得心里有些开心。
西秦帝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理解元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身体微微前倾,眯起了眼睛仔细上下打量着褚洄,努力在他辨别着什么。
但是褚洄长得并不像元桢,好像也不像那位风华绝代的楚后,也难怪西秦帝看不出什么来。
“桢弟……侄子的意思是?”西秦帝问。
大殿安静了一瞬,元家另三兄妹屏住了呼吸,神色复杂的看向元桢,反正绝不会期待就是了。
元桢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噙着一张欠揍的笑脸看着西秦帝。
叶挽不禁有些同情起西秦帝来了,任谁从小就跟这个说话阴阳怪气又特别的光芒万丈的兄弟,没有在小时候就被他气的吐血身亡已经是西秦帝拥有无比坚强的心智了。
他身边的元瑾瑜率先反应过来,低下头凑到西秦帝耳边说了几句,西秦帝顿时露出了一副笑逐颜开的喜色。
叶挽:?
“真的吗?这……这当真是桢弟的亲子?太好了!”西秦帝喜道。他眉毛高高扬起,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喜色,若不是知道内情,叶挽几乎都要以为褚洄是西秦帝的儿子了。“来来来,快走近些让孤瞧瞧!”
西秦帝完美的发扬了好长辈的大伯精神,朝着褚洄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一些。
褚洄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朝前迈了一步,无甚表情的像根树桩子似的戳在队伍的最前方,俊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抬起一双冰凉的桃花眼扫了扫西秦帝。
他身形很高,许是从小练武带兵的缘故,站在台阶之下几乎都能与座上的西秦帝平视。那双漆黑深邃的黑眼珠子像两粒魂石,无端的看的西秦帝内心隐隐发毛,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
即使他与元桢长得并不相像,仅一个眼神西秦帝就能确认,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绝对是烈王元桢的亲子没错。
他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略微的胆寒,捋了捋自己刚刚蓄起的胡子,笑道:“果然是相貌斐然一表人材啊,怎么说也是桢弟的长子,孤的亲侄,竟然流落民间整整二十余年……真是可惜可叹,不用怕,孤定当会好好补偿你,以慰你多年漂泊辛劳的!对了……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西秦帝笑的有些谄媚,这笑容在那张儒俊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他扬起眉以长辈的慈爱微笑温柔的看着褚洄,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凭白冒出来一个侄子,甚至都没有半点想要怀疑查探的想法。
他当真是因为信任元桢可以毫无怀疑,还是因为忌惮元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怀疑?抑或是西秦帝别有所图,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叶挽思索着,她和褚洄在西秦另有目的。若是想要分崩瓦解烈王府,挑起元炯和元煜的内斗,甚至帮元桢找点麻烦,势必就要与这位做了二十年傀儡皇帝的西秦帝有所交涉。
他和瑞嘉帝有点相似,都是实权捏不到手心里的人,端看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要咸鱼翻身的心思。
西秦帝被架空了二十多年,如今已年逾五十,要说他有什么别的想法想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铺平一些道路,那首要的就是要削弱元桢这块绊脚石。
叶挽挑起一边的眉,眼神疏淡的从西秦帝身边仍戴着面纱的元瑾瑜身上划过。即便西秦帝没有那个胆子反抗元桢,这位歆月公主殿下只怕也不会希望自己的未来掌控在一个面冷心狠的小皇叔手里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挽的目光一般,元瑾瑜微微侧目,翦水秋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复杂。
像是故意要拆褚洄的台一般,没等褚洄开口,元煜率先一个冷哼了一声,道:“皇伯父大概是不知道,这位可不是什么流落民间的普通人,而是多年前将我西秦士兵屡屡打退,双手沾满我西秦英魂鲜血的大燕战神,嘲风将军褚洄!”
在场的除了西秦帝,全都是知道褚洄身份的人,是以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西秦帝作为唯一的一个不知情者,面上表情呆滞了一瞬,随即被复杂的不可思议所取代。
“你说这位……是大燕的那位将军?”他高深莫测的捋了捋下巴上短短的胡须。
即便他是个被架空的帝王,自然也是知道嘲风将军褚洄的名讳的。先不提十几年前西秦与大燕相战时,与萧天鸣和他手下的少年将军打的如火如荼的场景,单单就那揪动人心的一战——身为烈王亲子的元煜和元炯在战场二打一对阵大燕的少年将军,结果元煜轻伤,身为主力的元炯两手腕骨直接被那少年将军打碎,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被人从西秦的边境运回来。
宫中御医皆对此束手无策,若不想碎骨影响双手,须得讲双掌从手腕开始斩断。烈王无法,从神医谷请了神医来才堪堪将元炯的双手保住,可元炯却成了如今这般身体羸弱手不能提的模样。
当时烈王妃与自己皇后的关系还算融洽,据皇后所说那段日子烈王妃是整日的以泪洗面,哭晕了好几次。
真要追溯起来,说褚洄和元炯之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没有想到,那位少年将军……竟是元桢的亲生儿子?和元炯是亲兄弟!那他们岂不就是兄弟相残?
西秦帝眼神闪烁,元煜在想什么他倒是心里有数。不过他对褚洄是不是奸细没什么想法,西秦现在实质上是掌控在元桢的手里,他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亲爹都不在意,他这个空壳子帝王就更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他比较在乎的是,从前就元煜和元炯两个人争位,现在又多了一个褚洄……元煜和元炯两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允许半路插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势必要引起不少纷争。那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烈王府将要翻天了?
“是。”元桢无所谓的应道。他虽然答应了褚洄不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但西秦帝即便是个空壳,也是一国帝王,又身为褚洄名义上的“亲大伯”,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知道这件事情的。
而且有元瑾瑜在,想要瞒过西秦帝是不可能的。
他补充道:“不过皇兄也知道,本王的烬儿身份有些尴尬,恐引起不必要的纷争猜疑和百姓的慌乱,希望皇兄和瑜儿守口如瓶。皇兄觉得呢?”他早就在一进来的时候就自顾自的坐到了內监搬上来的椅子上,若无其事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西秦帝笑道:“孤知道桢弟的顾虑,这是自然。孤身为西秦之主,自然也不想看到群臣与桢弟因为猜忌而离心,看到百姓因为……烬儿?他的名字是叫烬儿是吗,真是个恢弘大气的好名字。孤也不想看到因为烬儿从前一些值得同情的经历而感到疑惑和恐慌。桢弟大可放心就是。”
他转头看向褚洄,若有所思的对着身边的元瑾瑜吩咐了些什么,随即笑道:“初次见到孤的大侄儿,事出突然,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早些年前孤的父王从南疆一个叫鬼蜮的小国弄来过一把名为蚀日的匕首,相传是有名的刺客蚀铁的遗物,孤嫌它太危险了便一直锁在库房之内。你既练武,也许会喜好这些玩意儿,如今倒也好借花献佛送给你作为见面礼。”元瑾瑜应声离开,亲自去了西秦的宝库取匕首。
叶挽心中一动,叶驰给她的蛇头匕首就是从南疆弄来的,在她看来已经是锋利无比,几乎可以说是吹毛立断。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已经从原本的寒光出鞘变得有些卷刃毛糙……大抵是她用的太过分了一些。
她试过找师傅重新磨一磨修一修,但是怎么都没有一开始得到时那般尖利了。如今安静的躺在她小腿上绑缚的绷带中,就好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暮年英雄。
那所谓蚀日,跟蛇头同出南疆,定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
似乎是察觉到叶挽的跃跃欲试似的,褚洄绷着的冷脸上终于划过了点点笑意,捏了捏叶挽的手道:“多谢陛下。”
他从进殿开始就一直板着脸,知道的是性格使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西秦皇室欠了他千八万两银子。如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总算是让西秦帝松了一口气。他只当送的礼物投了褚洄的好,满意道:“烬儿跟皇伯父还需要客气么?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孤立刻就派钦天监去选个吉日,将你的名字加上皇族玉碟。”
元桢今日的来意就是这个,加一个不多,不加也不会少,不过就是个族谱,既然元桢确认了那就随他开心就是了。西秦帝这么想道。
“多谢皇兄了。”元桢没什么诚意的谢道。说难听点,就算褚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捡来的,西秦帝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因为在元桢面前,他就是这般没有地位。
眼见着西秦帝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了父王的“请求”,元煜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他以为,褚洄这般无名无分,即便是西秦帝,也应当好好的盘问他几句,探探他的底才是。更何况还是在他已经如此明确的点出了褚洄的真实身份,西秦帝竟然半个问题都没有,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将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记入元家族谱。
实在是……元煜咬紧牙关,心中愤愤不平。他瞪了身边的元炯一眼,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不说些什么制止一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褚洄进烈王府和他们一起争夺世子之位么?
元炯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今日陪父王和褚洄一同进宫,难道他还看不出父王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