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荣氏再拒绝就是不给自己婆婆面子。她温声道:“好罢,希望二婶不要嫌弃我没规矩就是。”
“怎么会呢,霏儿,还不见过大嫂?”苏氏连声推搡叶云霏。虽然不是荣老夫人亲自指导,但是有荣氏帮衬,也算是半达到了目的吧。只希望到时候王氏不要在其中插上一脚就好!不行,她还是得时不时地来这儿盯着点的好。
叶云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身盈盈一拜,喃喃道:“麻烦大嫂了。”
也不知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叶挽摸着下巴想道。
“行了,你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饭菜都要凉了。”叶驰见自家夫人的目的达到,终于朗声笑道,“我们一家聚在一起吃饭不易,来,孩子们,二叔敬你们一杯,祝大家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酒足饭饱之后,叶挽没有急着离开。她喝了些许薄酒,脸颊微微发热。叶富贵已经由银风扶着回房去休息了,叶驰还在与叶骥聊着天,空旷的夜晚只有她一人独自漫步在叶家的后花园中,蹲在池塘边吹着夜风醒着酒。
她虽未喝多,但是这副模样回去被褚洄看到肯定又要挨他毒舌嘲讽了。想到从宫中出来褚洄顶着那张傲娇的脸跟她说早点回去她就想笑,他们自从赶路回京就没有单独相处过,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人,总觉得带着一股禁忌的甜蜜感觉。
池塘蛙鸣声声,伴随着蝉鸣,在夏夜无限被拉长。
叶挽将一粒小石子掷入水中,悠声道:“找我什么事?不出来说话我可要走了。”
好半晌才从身后的廊中转出来一个扭捏犹豫的身影,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向叶挽靠近的模样。
夏日炎热,叶云霏身着极薄的粉衣襦裙,外披轻纱半臂,与几个月前比起来憔悴了许多。虽然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仍掩盖不住眼底的乌青,看似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步履缓慢地走出,强笑着与叶挽打招呼道:“四弟,还未来得及与你好好聊聊,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叶挽好笑地看着她道:“大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端想起来跟我闲聊?”当初和叶云雯叶云雪二人一起明里暗里的对她使绊子的事情她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忘记,怎么才隔了几个月,就作出一副姐弟情深久别重逢的模样。
“四弟,我知道,以前的事情是大姐不好,大姐不对。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不应该执着于这些小恩小怨吧……”叶云霏咬了咬下唇,强打起精神与叶挽笑谈,“如果以前的事情让阿挽觉得不舒服,那大姐今天给你道歉了。”
说起来她也没做什么伤害叶挽的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有点看不惯她,偶尔在叶云雯和叶云雪耳边扇扇风点点火罢了。事情全都是她们两个人去做的,跟她叶云霏可没什么关系。如今那两个丫头已经死了,再有什么龃龉也该让它过去了吧?
叶挽挑起眉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道:“大姐说的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啊,咱们到底同是叶家人,你又有了大好的前程,怎么也该互相帮助才是。”叶云霏见她松了口,连忙笑道。
“不知道大姐有什么事情是要我帮忙的?大姐即将入宫,荣华富贵近在眼前,怎么也该是弟弟我求着大姐日后帮忙才是。”叶挽道。提到入宫之事,却见叶云霏脸色陡然一变,刚刚扬起的笑容又瞬间凄苦了起来。她低垂着头,眼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好不柔弱。
叶挽就这么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哭,也不开口接话茬。
叶云霏心中暗恨,难道叶挽的心是铁打的不成?她以往与叶文溪有争执,只要在叶文溪面前作出这种模样,叶文溪就算再不想让她,为了面子也不得不让。这个叶挽,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打量着她,也不开口问问她怎么了,仿佛在看戏一般!这让她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心头再气,叶云霏也不得不拉下脸来求助于叶挽。
只见她默默地流着泪,甚至都不用袖口或是手帕擦一擦眼角,在酝酿满情绪之时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压抑着声音哭喊道:“求四弟帮帮我,我不想入宫,我不想为妃,不想后半辈子都在那深宫之中等死!”
叶挽道:“大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一件好事啊,快起来别哭了,别等会儿被二叔二婶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也没有伸手去搀扶叶云霏,任由叶云霏一个姑娘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哭的眼角的妆都隐隐发黑。
“不,四弟,你不懂!这件事情是爹和娘自作主张,我从没有说过我想要入宫为妃!后宫何其可怕,有曾后在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来分一杯羹呢?还有陛下,陛下不过刚刚弱冠之龄,就算我有幸得宠,待我四十人老珠黄之时,陛下也不过刚刚四十多,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可能还会宠爱一个四十的老宫妃呢!届时自然又会源源不断的有新鲜血液填充入宫,我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我实在是不想年华虚度在深宫之中。”叶云霏一口气哭喊,将这几日日思夜想的猜测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叶挽微微讶异,这叶云霏倒是看得比叶驰和苏氏两人都要透彻一些。不过叶驰是个商人,自然是重利一些,他所看到的是叶云霏入宫之后能为叶家带来的好处。叶云霏毕竟是个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与其日后费尽心思地为她寻觅能为叶家带来利益的婆家,不如趁现在瑞嘉帝弱冠选妃,直接将她送进宫去。至于叶家的希望,自然是放在将有大好前途的叶文溪身上了。从前叶驰还有心思与云州司马家做做样子,现在到了燕京眼界自然又是不一样了。而叶云霏则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上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她不愿意将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上,倒是个挺聪明的姑娘。
不过这一切跟她叶挽都没有关系。她无心与叶云霏攀缠。
“这些话你该跟二叔二婶去说才是,跟我说……并没有什么用的,我帮不了你。”叶挽凉道。
“我何尝没有跟爹娘说过,可是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教我好好的学规矩,与各府千金打交道……”
“那你听二叔二婶的便是。”叶挽转身欲走。
“不!四弟……四弟,大姐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叶云霏见叶挽不愿意接茬,心中更为急切。连忙膝行两步上前抱住叶挽的腿,哀声喊道,“四弟如今是家中官职最高的人,求求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爹娘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叶挽被气乐了:“我居无定所,如今也不过是暂住燕京,能将你带去哪里?你当我将你带走二叔二婶就找不到你了么。”
叶云霏想了想咬牙道:“求四弟将我带在身边,你行军,我便跟着行军,你打仗,我便跟着打仗,我……我愿意在将军府为奴为婢,伺候四弟与大将军!”她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辅一开口,叶挽顿时悟了。原来说来说去,叶云霏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那个仅仅和她有一面之缘却骚包的乱招蜂引蝶的褚大将军啊。那日在燕京城外叶云霏还做了点心想要接近褚洄,她只当叶云霏那是少女心性,看见长得好看的情不自禁就被吸引,没有想到她居然用情至深,惦记了整整半年,连做妃子都不做了,就想着给褚洄为奴为婢了。
若换做从前,叶挽或许还有心与她开开玩笑,打趣儿打趣儿褚洄,但是现在……褚洄是她男人好吧!一个曾零露也就罢了,惦记褚洄惦记了六年,现在又来个叶云霏,怎么朵朵都是烂桃花?
叶云霏微微抬起头,看着叶挽神情飘忽不定的模样,以为她在考虑是否将自己带走。她连忙抹泪补充道:“四弟,你还小,你不懂。情之一字最是熬人,自从我那日见了大将军,我就知道今生我这眼中就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了……与其浑噩度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如潇潇洒洒孑然一身,勇追所爱,即使每日粗茶淡饭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只见过褚洄一次,那黑衣墨发桀桀傲立的颀长身形便死死的映刻在脑间,日思夜想,挥之不去。午夜梦回之际,枕边都是那男子的影子。只是将军府守卫森严,褚将军又行踪莫测,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人……直到今日,大军班师回朝,她才能遥遥地立在街边看上一眼,以解相思凄苦。
“你倒是看得开。”叶挽面无表情道。“只怕粗茶淡饭的日子你过不习惯。”
“怎会呢,求四弟成全我,将我带去将军府吧。只要能每日看见褚将军,即使让我吃糠咽菜,每日做粗活我也……”叶云霏以为叶挽要同意了,连忙趁热打铁。
叶挽突然轻笑了声,那弯起的眉眼刹那间让月儿都失了颜色。她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真要去将军府,府中没有婢女,只怕你每天要做不少活计。洗衣做饭自是不必说了,府中现有四百多人口,夏日容易出汗,每日换下来的衣裤就有八百多条,都需要你来洗。还有这四百多口人的饮食,厨房的活儿也要交给你,将军府穷,请不起旁的人,每日要烧两顿四百口人吃的饭。还有整个将军府的扫洒,前院,中庭,后院,都要交给你一个人,将军府门楣甚重,须得日日保持清洁,以免丢了将军府的脸。还有……”
“为什么要做什么多事?”叶云霏大惊失色,她以为最多左不过是做些那种一等丫头的做的收拾收拾房间,替主子保管保管东西之类的小事,连脑子都不用动。怎的叶挽说的将军府的日子过得这么拮据,四百个人的衣服全都要一个人洗?她微微咬着下唇,叶挽定是在吓她,不想带她去将军府!
叶挽笑道:“别看褚将军威风,那么点点月饷和赏赐都要用来抚慰这些年来阵亡的将士,照顾他们的家人,其实将军府过得很心酸的,若不是在外有宴饮,我们回府之后也不过是就着青菜喝白粥罢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墙边响起:“哦?是么,挽挽,我怎么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