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岙岭。
山势不高,但险地不少,景色也一般,所以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
岭上有一座青龙观,方圆数十里内最灵验的道场,没有之一。
在南方小城镇很流行一种求梦迷信,简单说就是身处道场或庙宇之内,睡上一觉,梦里出现的就是求梦者近期或将来的经历,梦或清晰或迷糊,但信者无数,而青龙观最是灵验。
青龙观旧称龙贡庙,名叫庙,却是道观。
六十年前,龙贡寺来了一位游方道人,自号地烛道人,没过多久便改名为青龙观,其中原由就不得而知了。
天下道观分为两种性质,一种是丛林庙,道观没有自主产权;另一种则是子孙庙,可以世代继承,而青龙观属于后者。
青龙观规模很小,背靠山脊,前面是一处山崖,大门朝东,观内只有一个主殿和一个副殿,以及两处排屋,房屋长年未经修葺,显得有些破旧了。
按说青龙观香火旺盛,信徒无数,其中不乏富商,信徒们多次想要捐赠财物修建道观,但都被住持地烛道长好言回绝了。
主殿供奉真武大帝神像,而副殿却常年关闭,不对外开放,平日里都是地烛道长亲自烧香礼拜;两处排屋分立两排,共六个房间,是道观起居之地。
观内只有两名道士,除了住持地烛道长之外,还有一名年轻驼背道士,道号尚义,是地烛道长三十年前捡来的弃婴。
十年前尚义家人找来,但他不愿离开,只说师傅百年之后才还俗回家,家人无奈只得同意了。
另外还有一名义工阿利伯,原是万岙山下的万岙村的村民,青龙观的信徒,后来直接到观里长居了。
鹰嘴崖。
周成站在断崖边,山崖不过十几米高,如果跌落的话非死即伤。
身后是道围墙,围墙后面就是青龙观,此刻观内闹哄哄的像似在举办什么道场法会,身后的小路上人来人往,信徒们的吵杂声让原本清净的修行之地变成了赶集市场一般。
周成皱着眉头,不是因为身后的喧哗,而是觉的自己很不对劲,往深了说是没心没肺,又或者忘恩负义,此类的词语挨着个往自己身上套用也不为过。
亲人死了,难道不应该是撕心裂肺的?痛哭流涕的?怎么自己的心绪这么平静?怎么想哭出个一两声应应景也办不到?往日里偶尔看个韩剧,当女主一声嚎时,也会湿润一下眼睛。
但此刻真的没有,自己很不对劲!
没错,青龙观现在不是什么道场法会,而是道观住持地烛道长死了,俗称羽化飞升了。
在周成五岁的时候,身体孱弱常年带病,家里长辈迷信者众多,于是按照当时的地方习俗给他找了一个干爹,据说可以把小孩的疾病或阴晦之物转嫁到大人的身上,所以这个干爹一定要找大能,或者是有德之士,方可力抗或破除阴晦。
大能或有德之士哪有这么好找?就是找到了,绝大多数之人也不会同意的。
认干亲,特别是这种带有迷信性质的干亲,比起其他形式的干亲要严肃的多。
当然,那些看钱面的干亲就不用说了。
所以,当地人大多会找一些神仙之流的人物做以寄托,譬如杨戬,龙王,观音菩萨,三清至尊等等,而青龙观的真武大帝这数十年来也多了上万个干儿子。
周成的太奶奶曾是浙省的佛教协会理事,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道家的人相熟,在一次周成重病的时候带他去了青龙观,僧道两大家经过一晚的会谈之后,地烛道长就成了周成的干爹,你没看错,是地烛道长,而不是青龙观的真武大帝。
作为地烛道长唯一的干儿子,周成在青龙观有着特殊的地位,师兄尚义道人年长他五岁,平日里宠着他,干爹地烛道长更是对他疼爱呵护,更是在一个严肃的场合正式的给他取了一个道号:微方;曾经有年轻的信徒戏称他为少观主,年幼的他也沾沾自喜,脆声答应。
二十多年的时间,加到一起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是在青龙观里度过的。
青龙观就是周成的另一个家。
三天前,师兄尚义一个电话把他叫到青龙观。
昨晚,夜深之时,干爹地烛道长把他单独叫到了副殿外,吩咐周成在外等候,自己则是进了副殿。
打小这处副殿就是周成的禁地,又或者说是整个青龙观的禁地,除了地烛道长之外谁也不能进去。
他心里痒痒的,凑近了门缝打算偷看,门被打开又迅速关上了,周成在刹那间只看见殿内一片漆黑。
道长把他的举动看着眼里,也没责怪他,只是语重心长的跟他说:“微方,副殿不能进去,看都不能看。”
微......微方!唉!每次听见干爹这么叫自己,周成都直想捂脸,二十年了还是没习惯,微什么方啊?正方都比微方好听些。
自小周成就对这个道号很抵触,也从不曾在人前说起过,而这道号也只有干爹地烛道长才会叫。
地烛道长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周成起了更大的好奇心,但眼下只能赶紧应是,态度坚决只差立誓明志了。
地烛道长微微一笑,像是看穿周成的内心想法,但也没有去戳穿他。
周成嘿嘿一笑,也不尴尬,此类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道长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微方,知道干爹为什么给你起的道号叫微方吗?”
周成暗自腹议,就您这起名字的水平,怕不是随口给起的吧?
“呃......不知道。”
“至理通天地,微言悟典型,是干爹师门的辈分排名,干爹是地字辈,而你,是微字辈。”
周成来兴趣了,大秘密啊,有关师门的?这从来没听干爹说起过。
小时候被电影《少林寺》迷的,差点要叛变道教投奔佛门去了,在自己家跟几个小伙伴直接剃了个光头,上青龙观到干爹面前耍套罗汉拳,直接被他镇压。
之后也问过地烛道长,我们是什么门派?干爹那时的脸色瞬间万变,这都过去二十来年了,那画面还记忆犹新,然后小周成被罚抄写道德经。
周成小心翼翼的问道:“干爹,我们......师门叫什么?”
道长犹豫了一下,露出来唏嘘而又复杂的神情,缓缓的说道:“师门叫金莲宗,是龙门派的内宗,干爹是金莲宗的......弃徒!”
“金莲宗......”前面的话让周成解开了多年来的谜团,后面的话则是让他震惊了。“......弃徒?”
道长肃容道:“师门的事,你不需要知道过多,干爹也没想带你回宗门;但你要记住,你是金莲宗的弟子,以后收了徒弟,要按宗谱给他排名,只要别断了这脉就行,其他的随缘了。”
周成也肃容回答:“干爹放心,我记住了。”
道长伸手递给周成一块很古朴的圆形玉牌,玉牌约十公分大小,月色下清晰可见其正面刻着一座古代的宫殿,反面四个云篆体。
“琳琅仙境?”周成眉开眼笑的结过玉牌:“干爹,您这是干嘛?好端端给我个玉牌?这是古董吧?您真舍得给我啊?那就是我的了,回头我拿去鉴定一下,看看值多少钱?”
道长笑了,眉须皆动,伸手拍在周成的后脑勺,低喝:“别说浑话,这是宝物,不能轻易示人!”
“宝物?”
周成一惊,举手翻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这玉牌玉质温润脉理坚密,他虽不精通,但也略懂玉石,这块玉牌肯定价值不菲。
“干爹,这不会是我们金莲宗的什么掌门令牌吧?让我来当掌门?”
道长顿时横眉竖眼,长须无风自动,举手就要镇压他。
“别!别!干爹我知道错了,那你说这是什么宝物?”周成转身就跑,离开道长几米远。
“你这孩子......”道长用手指虚点他几下,然后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这是干爹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捡来的,那地方......,算了,反正你知道这是宝物就行了,自己贴身放好不要让人看见。”
“知道。”周成把玉牌揣进夹克内兜里,笑嘻嘻的问道:“干爹,您这是又要外出云游啊?这次去哪?要不我陪您去?”
“哪都不去,记住刚才我说的话!”
道长背手,在月色之下飘然而去。
“呃!......嘿,这老爷子,干嘛呢?搞的象是交代后事一样。”
刚才那记快如闪电的后脑勺,还有这满面红光的样子,老爷子身体贼棒!那他这副架势要做什么?想不通啊!
周成满头雾水回房间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