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奕菲的双肩明显在抽动,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那样哭,哭自己,哭她的弟弟,哭她的茫然,哭一切的一切,她试图用手掩盖自己的痛苦,可那不时的啜泣却还是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眼睛紧闭着,用牙咬着自己的拳头,想竭力制止抽泣,可依旧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呜咽。
李莫凡也从耶律东庆的话中明白过来,心中暗暗感叹:【难怪郑奕菲非要认我当弟弟,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像郑伉。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的局面,于情于理都不该拖累她!】一念至此,李莫凡强撑起精神劝说道:“奕菲姐,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这么背着我逃跑,只能白白填进去一条命,这又是何苦呢?”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死去的弟弟,事实上,你们长得并不像!”郑奕菲依旧倔强,她的语气透露着她的态度,“我救你是因为……算了,不与你多说,你不会明白的,总之我绝不会独自逃生!”
李莫凡沉默下去,心思与直觉都异常敏锐的他能够感受到郑奕菲的坚持,只能放弃争论,以免浪费她的气力。然而这么追追逃逃下去,郑奕菲始终没能摆脱耶律东庆的追杀,她终究还是个少女,纵然武功很高,可体力却与耶律东庆这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相差太多,只能用内力来强行支撑,所以她的内力消耗非常快,时间一长,速度很快就慢下来。
“郑奕菲,别逞强了,放下李不凡,我可以让你走!”
耶律东庆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动作不见迟缓地紧紧跟在两人身后,而已然占据了绝对优势耶律东庆却再次做出了让步,他依旧不死心,郑家不是可以轻易招惹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他也绝不会和郑家撕破脸皮而成为那不死不休的对头!
“滚!”郑奕菲一声厉斥,根本不愿与他多说,在她心中,和耶律东庆这种人起口舌之争纯属无稽之谈,而放任他杀死自己的弟弟……那更是郑奕菲心中的逆鳞!
“你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耶律东庆眼中寒光闪烁,对郑奕菲也越来越愤怒,杀心越来越重,“若是待会儿你们被我生擒,可不要怪我取了你的性命!”
又奔逃了不知多久,郑奕菲已是剧烈喘息,香汗淋漓,显然已经濒临极限,可面对绝境,她却轻轻笑了起来:“不凡弟弟,我们恐怕真要一起死在这儿了!”
李莫凡这时候也恢复些力气,心知无处可逃,也是无奈地开起了玩笑道:“早前让你走,你偏不,现在恐怕想逃也逃不掉,后悔了吧?”
郑奕菲笑了,笑得很洒脱:“你小子……姐姐我后悔个鬼啊!我们郑家将经历这么多代,从没有几个能善终,大多都是战死疆场。世人心中薛家将更有声名,可我们郑家将传承更久,杀敌更多,你去看看我们祠堂供奉的灵位,恐怕都会被那堆成一座小山的规模给吓到。我们郑家人,无论男女老少,从来就没有怕死的!!”
李莫凡感受到这个少女心中的气魄,深吸口气,露出一抹笑容:“郑家将确实很了不起,既然你心意已绝,那我们就与耶律东庆决死一战,死也不要窝囊死!”
“好!”郑奕菲果断应声,正要停下身形,眼角却陡然瞥到远处的莹莹波光,定神细看,却见那边有条水流甚急的大河,瞬间喜不自制起来,惊声问道:“不凡弟弟,你会不会水性?”
“会,师父教过我,怎么了?”李莫凡没有看到,心中略有些疑惑。
“我们有救了!”郑奕菲惊喜地欢呼一声,不知从哪儿爆发的力量,身形转动,瞬间加速飞奔,直浑如一道电光一般迅疾。
李莫凡在她背上探头张望,这才发现前方的大河,略一想便明白郑奕菲是什么意思,惊声问道:“耶律东庆不识水性?”
“契丹人绝大部分都不会游水,耶律东庆山里呆久了,连契丹族引以为傲的弓马骑射都练得不多,至于水性……嘿嘿,他更是不会!”郑奕菲喜悦道,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小俏皮。
紧追在后的耶律东庆也发现这情况,直接懵逼了,然后骤然反应过来,急得破口大骂:“郑奕菲,今天你敢带李莫凡走,我早晚要杀你泄恨!”
郑奕菲理也不理,全力催动轻功,待奔至大河边,直接就跳了下去。
“不凡弟弟,你身上有伤,如果游不动,那扶着我的肩膀就好,只要不乱动,那就不会沉!”
“我水性很好,你只管游,我知道怎么配合你!”李莫凡迅速回应。
郑奕菲放下心来,带着李莫凡游向深水处,耶律东庆对水怕得要命,追到河边却不敢下河,急得在岸边转来转去,破口大骂。“郑奕菲,若是再看到你,我一定要你的命,你们以为躲到河里就能逃掉?我就不信你们不上岸!!”
河中的两人笑了起来,相视一眼,郑奕菲便说道:“走,这河河面够宽、水流也急,虽然耶律东庆不识水性,但难保他会找到什么过河的办法,那时候咱们就危险了,我们还是尽快游过去得好!”
“好!”
李莫凡应过,单手扶着郑奕菲的肩,只用两脚踩水,顺着河水的流向,徐徐飘向河对岸。当抵达岸边,劫后余生的两人都瘫倒在河滩上,久久不肯起来。李莫凡回过头看着郑奕菲,喘息着道:
“你救了我的命,这份情我永远记着!”
“你是我认定的弟弟,怎么能不救你!”郑奕菲笑得很开心,河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让她看上去很狼狈,可此刻的她却让李莫凡觉得很美,那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可我真不是你的弟弟,你这样让我很别扭,很不舒服,我们做朋友不行?”
李莫凡说起这个,郑奕菲瞬间板起脸来,那眼睛又在滴溜溜地转。
“不行!你必须当我弟弟,刚才救你的时候,你还一口一个奕菲姐,现在活命了,马上就改口,没那么便宜的事!”
眼见郑奕菲即将恢复彪悍模样,李莫凡无奈地拍下额头,急忙道:“行,行,行,奕菲姐行了吧?别扯这些了,赶快走,万一耶律东庆渡过河来,那就麻烦了!”可他心里却不由得发笑起来:【我可是谎报了年龄的,到头来你的年纪还没我大,反倒要做我的姐姐?】
郑奕菲心满意足地笑笑,却没有再多话,两人彼此相扶,很快就消失在河滩上,而在此后几天,他们不敢再走大路,专挑偏僻小路前行,好在沿途也碰到不少山野乡民,边问边走,也得亏他们没有像西楚霸王项羽那样倒霉催的遇到故意指错路的人,因而没有走错方向。
眼看距离大名县已经不远,这天夜里歇息时,李莫凡的伤势突然加剧,浑身筋脉剧痛,高烧不退。他从睡梦中痛醒,顾不得想太多,急忙盘腿坐下,运转天罡诀疗伤。天罡诀确实厉害,疗伤能力可以说是世间罕有,可残留在他体内的是龙象之力,这种内力霸道刚猛,不断破坏着他的筋脉以至于他的后劲愈发不足,而且李莫凡与耶律东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很大,本就难以应付,如今这种情况,真可谓是雪上加霜。这些天他们急于赶到大名县,所以李莫凡也没有真正好好疗伤,哪想龙象之力竟然在侵蚀他的心脉。
熟睡的郑奕菲被惊醒,略微查看李莫凡的情况,瞬间花容变色,惊呼起来:“糟了,龙象之力在侵蚀他的心脉,他的内力虽然精纯,可着实有些弱,肯定撑不久!”
伴随着话音,她迅速坐下来,催动内力协助李莫凡护住心脉,待李莫凡睁开眼睛,她才急声道:“不凡弟弟,我们必须赶紧到大名县找人帮忙,救人比杀人难,光凭我们两人,无法驱除你体内的龙象之力!怎么办,怎么办……等等,那个人在大名府!”
郑奕菲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威武的身影,顿时有了决断:“天宝将军宇文承都现在就在大名府主管河东路一代匪寇的剿灭事宜,他当年在西疆待过,和我们郑家有些交情,他武功盖世,肯定能治好你的!你这伤已经不能再耽误,我现在就背你走!”
郑奕菲背起李莫凡,用腰带绑好,顾不得劳累,连夜起行。李莫凡没办法,他现在伤势突然加重,浑身剧痛无力,形同全身骨折那般,根本就没办法赶路,这还是他意志够坚强,不然早就痛晕过去,所以只能由郑奕菲背着走。而因为急于赶到大名县,郑奕菲也顾不得危险,沿着路程更近的大路前行。
哪想刚刚走上一个时辰,郑奕菲浑身一颤,猛然催动轻功。
李莫凡急问:“菲菲,耶律东庆追来了?!”
“什么菲菲,是姐姐!”郑奕菲竟然怒声斥责起这个来。
郑奕菲话音未落,耶律东庆的声音就传入两人耳中。
“哈哈哈哈!看你们还往哪里逃,我今天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话音落下,耶律东庆从路边树林飞速窜出,直接挥拳袭来,好在郑奕菲临行前将李莫凡绑在背上,所以能空出双手抵挡。电光火石间,郑奕菲连连挥拳,拼尽了全力,可因为要护着背上的李莫凡,她受到很大束缚,不得不与耶律东庆硬拼,仅仅接下二十多招,她便被一掌击退,重重摔倒在地,而耶律东庆这次可谓吸取教训,根本不拖延,凶猛杀来。
李莫凡眼见形势危急,忍住剧痛扯断腰带,翻滚着远离郑奕菲。
“菲菲,你全力出手,不要管我!”
耶律东庆顿时狂喜起来,急忙纵起轻功冲向李莫凡,郑奕菲却在此时纵身跃起,死死拦住耶律东庆,为了保护李莫凡,她行动大幅受限,不得不与对方硬拼,完全被耶律东庆压制,陷入了绝对被动的状态,直看得李莫凡心急如焚。
“菲菲,你不要再管我!”
耶律东庆面色阴冷:“郑奕菲,你既然找死,那我成全你!!”
伴随着话音,他招式突变,左手隐隐闪现金光,直取郑奕菲的心窝。郑奕菲本可以避过,可若是闪开,那躺在她身后的李莫凡就绝不可能幸免。她根本想都没想,极速运转体内的寒冰真气,挥动拳头正面相敌。
“嘭!”
郑奕菲口喷鲜血,倒飞而出,重重摔到李莫凡身边。
“菲菲!”李莫凡一声惊呼。
“我没事,不过我们的运气恐怕用尽了,还有,要叫我姐姐,不是菲菲!”郑奕菲犹带着美丽的笑容,似乎毫不在意一般。
耶律东庆缓缓走向两人,目光冰冷:“郑奕菲,本来不想杀你,但你自己找死,不要怪我!”
“耶律东庆!!”李莫凡怒视着他,心中杀意攀升到极限,这是头一次,这是他李莫凡头一次因为私人的恩怨而这么想将一个人碎尸万段!
耶律东庆桀桀冷笑,心知自己已经重伤郑奕菲,此时收手已经失去了意义,倒不如狠辣一些,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毫不犹豫地运起内力,意欲将两人格杀当场。
“嗖!”
一支利箭袭来,他被迫收招,飞身躲避,而与此同时,两个身影倏忽出现。
当中年长看似是父亲的军将,身长足有八尺以上,只看身影便觉威武雄烈,再细看时更是好表人物,但见他鹞眼鹰睛、猿臂狼腰,身上穿着精钢打造的连环锁子甲,外套一件绛红色的长袍,一身气质更甚是铁血,足见是一名刚烈沉鸷、骁勇英武的善战良将,而此时他手中的硬弓弓弦还在不断的颤动,而一把清光夺目、冷气逼人,刀芒更是凄厉异常的宝刀也被他别在腰间。
而他身后的那人却是一个少年郎,不但相貌俊美、气宇轩昂,眉目之间更透着股英武之气,而与那与他面貌有些相似并且似乎是他父亲的中年将官不同的是,他却没有负刀,反而是倒提着一柄凤翅鎏金镗,虽然身上一袭锦衣而并无盔甲,却依旧不遮浑身上下的勇毅之气。。
“老子自来杀人,却关你们甚事?!”
耶律东庆有些急眼了,一时之间竟毫无顾忌的用了契丹语,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将官还没有说话,反而是那少年郎厉声呵斥起来,声音直如洪钟一般清亮:“大胆!吾父乃定远侯风寅初,今随天宝将军宇文承都前往河东靖平寇匪,汝以辽人身份不但擅自进入我国国境,甚至还意图行凶、屠戮我大唐子民,汝岂不知此乃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