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州,管辖地域面积不大,却是防备辽国的战略要地,西边和南边都是霸州府地界,东边则是沧州府!
这信安州最北部有座险关,名为淤口关,与西边霸州境内的益津关、瓦桥关合称三关,初建于唐宋祖李胤时期,是抵御契丹的重要关隘,绵延至今,当年薛家军便是在这里驻守,与辽国奋勇厮杀、勇名远扬。
在这淤口关更北边的边境处,则有一条河,自西向东流入渤海湾,便是大唐与辽国的边界,俗称界河。
当初李莫凡他们三人来这里参军时,正值十一月下旬,北方大雪纷飞,满目纯白,地面积雪已漫过脚踝!
李莫凡至今记得那一幕,那让他刻骨铭心的恐怖一幕……
入伍三日后,编配到平安寨(包括李莫凡等人)的新兵聚集起五十人,在一名姓李的都头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离开淤口关,行往东南方三十多里的平安寨。
这些新兵都没经过训练,兵器铠甲也不齐,堪称五花八门,七歪八扭,真与匪徒差不多。
一路无事,眼看距离平安寨仅十余里路,却见远处的村子火光冲天。
带队的李都头神色急变,匆忙喝令:“全体戒备,随我入村查看!”
一时间,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新兵中蔓延,人人都感觉有大事发生,李莫凡也同样有些紧张,弄不清楚什么事。
陈到混在新兵中,边跑边低声问:“村子怎么会起这么大火?”
许仲康沉默不语,他在齐家军待过,在有些方面比陈到要知道得多。
李莫凡也没回答,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跑多久,前方突然传来惊人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是数个探路的新兵,他们一路跑来,嚎啕大哭:“天杀的契丹人,天杀的契丹人,灭绝人性,灭绝人性啊!!!!”
李都头示意众人停下,与那几个汉子低语片刻,随后便单独冲向远处的村子。
李莫凡混在新兵队伍中,不知远处村子状况,可听到刚才那叫喊,只觉眼皮直跳。
不久,李都头沉默返回,神色非常难看,在众多新兵的注目中,他张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最终只是咬着牙,闭着眼睛道:“契丹人已经离去,你们都去村子里看看吧!”
五十多个新兵心怀忐忑,更有些畏惧,气氛很压抑。
可随着他们逐渐散开,逐渐走近村庄,逐渐看清村子里的景象,那压抑的静谧消散,哭声、呕吐声、惊叫声不绝于耳。
李莫凡与许仲康、陈到迅速挤到前排。
待看清村子里的景况,李莫凡……懵了……
整个人都懵了!!
只见村口处有几个被五马分尸的壮汉,那怒瞪的眼睛可以看出死前的不屈,显然曾奋勇抵抗!
正前方有根长矛,上面刺穿着数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高高悬挂!
不远处有好几个面貌不错的年轻妇人,衣物早已没有,半个身子血肉模糊,即便死去多时,那空洞的眼睛仍看得人心慌!
劈成两半的老人!
吊起来的婴孩儿!
受辱而死的妇女!
惨遭刺穿的孕妇!
鲜血染红了那雪白的土地!
整个村子此刻就是真正的地狱,李莫凡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模样,可这里绝对比他想象中的地狱更加恐怖!!
他整个人都懵了!!
当他醒过神来,脑袋“嗡”一声炸响,怒发冲冠,浑身颤抖!
旁边的许仲康眼睛瞪得犹如铜陵,浑身肌肉爆起,直将衣服都撑得鼓起来!
陈到脸色苍白,双目通红,太阳穴上青筋暴露,紧握铁矛的手已是指甲发白!
此时李都头走到众多新兵身前,语气异常地沉重:“这必是号称屠夫的契丹猛将耶律东延做的,我已经详细勘察过,他们来的人应该不多,只有三四十人,不知怎么潜伏过来,暂时也不知道目的,但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精锐。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好好看看这村子,好好看看这景象,这便是北疆,这便是边关,这便是我们心中的恨!”
“耶律东延!不将你这直娘贼碎尸万段,难解洒家心头之恨!”
许仲康低声念叨,双眼凶光爆射,浑身都弥漫着杀气。
这是李莫凡心中永远难以忘怀的一幕,因为这一幕教会了他太多,国家的恨,大唐的仇,民族的耻,华夏的辱……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忽然明白了师父让自己来北疆的原因——杀!
那次之后,李莫凡开始了自己的蜕变。
从懵懂少年,到玄甲少将。
……
还有就是,辽国名将乌利可安,那是李莫凡生平难得一见的厉害对手,也是李莫凡第一次直接面对的辽国大将,所以,对于那次任务,李莫凡实在是记忆深刻。
平安寨,地处交通要道,地势较高,是信安州与沧州北部联系的要地,寨内住着几百户人家,常驻一个指挥的厢军,一个指挥也称作一营,下辖五都,每都百人,合计五百多人,最高长官为指挥使和副指挥使。民间百姓喜欢唤为提辖,表示提领兵马的人,是齐敬称,朝廷实则没有提辖这样的差遣。
许仲康以前就是齐家军的副指挥使,当时他行侠仗义,当街打死了当地的恶霸,若效力别的将军,恐怕都不会有事,必定设法保下他这么一个猛将,可他恰好效力齐家军,在小齐经略相公齐师中麾下效力,而齐家又恰好是少数世代相传的清廉名将,虽有不少的政治势力却不能在这短的时间内发挥,真可谓是命。
李莫凡和陈到、许仲康来到平安寨,行事低调,很快补入行伍。
可惜陈到去了张都头那边,许仲康去了白都头那边,李莫凡则留在带着新兵过来的李都头麾下,因而不得不分开。
宋唐兵士的地位虽然低下,但待遇却是大唐立国这一千多年来中最好的,不但薪水丰厚,在驻地还有自己的房子,可以携带家眷入住,边关守军不会让家属常驻边塞,但局势稳定时,也会接家眷来住些时日。
李莫凡分到的房子,与陈到和许仲康在一个院内,可惜他们刚入军,大多时候都在军中操练休息,基本没回过家。
李莫凡也对两人再三叮嘱,让他们在没有与周边人打成一片前,不要显露超凡的武艺,不要管太多闲事,不然必为人嫉妒,从而遭到孤立,说不得又被别人合起来迫害,只劝说他们初始时便听令行事,以广交朋友为首要目标。
李都头的训练很严格,不仅要求习练拳脚功夫,还要习练长矛和刀法,练得兵士叫苦连天。
李莫凡今生吃过太多苦,深知练好本事才是正道,因而从不抱怨,白天随兵士共同练功,朝阳初升前还要独自去往营外,悄悄习练师父教给自己的《独孤九剑》,勤奋刻苦,武艺也有极大精进。
独孤九剑看起来是江湖路数的绝世武功,在战场上没什么大效果,可是事实上,独孤九剑远远没有这么简单,里面还含着专门在战场上用的剑法密宗,而李莫凡的师父很明显也看过,并且还曾仔细研读,李莫凡从那旁边空白部分明显是师父的字体的精细小楷、字迹的新旧不一、感悟深浅,以及反复摩挲留下来的痕迹,就可以轻松得看出来了。
那日,李莫凡完成操练,返回营帐,正听帐内弟兄讲些荤段子(笑),那骆虞侯却掀开帐帘,大声唤说:“李不凡,你跟我到主帐去一趟,李都头有事找你。”
宋代军制,步兵每都有百人,设都头和副都头,都头之下,依次是十将、将虞侯、将、承局、押官!
这骆虞侯就担任着将虞侯的差遣,不太爱说话,但颇有勇气。
李莫凡听到召唤,从围拢的兵士群中钻出,待走出营帐,立刻笑着问说:“骆虞侯,不知道李都头唤我有什么事?”
骆虞侯面露笑意:“叫你出来自然是好事,你去见过李都头就知道了!”
“好事?”李莫凡有些疑惑,但见骆虞侯不愿多说,也不多问,默默跟着他走往主帐。
不多时,他们进入主帐,却见李都头正埋首桌案,似乎在思考什么。
骆虞侯上前道:“李都头,我将李不凡叫来了!”
李都头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盯着李莫凡片刻,突然流露出笑容。
“李不凡,你每日刻苦练功,我都看在眼里,在这百余人中,你最是勤奋,为人也聪慧,且武艺似乎也很高,如今还空缺着一个押官,我有心报知上级,提拔你就任。可你毕竟初来乍到,寸功未立,现在有件差事让你做,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李莫凡非常高兴,赶忙道:“都头只管吩咐,我一定办好!”
李都头淡淡一笑,道:“那我也就不啰唆,其实也不是什么危险差事,只让你带十个弟兄,送些酒肉和棉衣去往北边小路的哨岗,如今天寒地冻,那些友军弟兄守在苦寒地,不比我们这里的条件,上头要送些酒肉和御寒之物,免得他们受苦!”
“没问题,必定完成任务!”李莫凡拍着胸脯保证。
李都头也没再多说,带着李莫凡去往军需处,不多会儿便办好一切。
临行前,他再度叮嘱道:“这趟路应该没有危险,但荒郊野外却免不了毒虫猛兽,天寒地冻,你终究要小心警惕,不要大意误事!”
李莫凡再三保证,带着十个弟兄,推着独轮车,徐徐出发。
临行前他还带上圣虚轩辕剑,斩蛟剑、屠龙刀更是被他暗藏怀中,不管怎么说,这些兵器方面的武艺才是他的专业,带上去绝对比不带要好。
此去哨岗,沿途都是密林小路,天上又飘着雪,非常寒冷。
猎猎的寒风刮得李莫凡脸上生疼,再加上小路崎岖难行,真让他心中暗暗叫苦。
因为是傍晚起行,随着天色暗下来,那滋味也越加难受,他尚且修有内功,有真气护体,那些寻常兵士便更加难熬,一个个将头埋着,不言不语,迎着风雪和坎坷,默默推动独轮车前行。
随行有个老兵,名叫曾战野,是引路人,行至深夜,李莫凡示意大家歇歇再走,那老兵曾战野却急忙劝阻:“歇不得,歇不得!这大雪天,如果不持续前行,大家很快就会手足僵硬,那还怎么走,若有猛兽来袭,连拔刀都是僵手僵脚。”
李莫凡并不是听不进谏言的人,只得再度带着大家前进。
又走了许久,见迟迟不能到那哨岗,他忍不住再度问老兵曾战野:“这还有多少路?”
老兵曾战野看都不看,直接回道:“三十多里!”
“走了这么久,还有三十多里?”李莫凡低声惊呼。
曾战野笑笑,额上皱纹颤动,瞥着眼说:“小路可不比官道直来直去,这弯来绕去,三十里还是少的。那些当官的都只报虚数,只算两地相距多少,实际走起来,远上两三倍也正常,以我们现在的缓慢脚程,等走至那哨岗,恐怕已是临近天亮!”
李莫凡叹口气,摇头道:“早知道这么远,我就劝李都头白天来送,不至于这么辛苦!”
曾战野闷笑两声,沙哑地说:“那怎么可能,这条路人烟罕至,白天多有小股盗匪盘桓,更有契丹哨探出没,危险大大增加,如果多派军士,又耽误正事儿,怎么会让你白天来护送?”
听闻这些,李莫凡暗暗感叹,看看脸上已有皱纹的曾战野,忍不住问说:“你在这边关待了多久?竟然这么熟?”
曾战野神色间有些沧桑,轻轻叹说:“二十五年了,我十九岁从军,现在四十四岁,再有几个月,我就能退伍,那时便带着这些年的积蓄,带着老伴儿和儿女去南方,买些良田,过过清闲日子,朝廷对我们这些老兵还是颇为丰厚的。”
李莫凡见到曾战野脸上那幸福的笑容,心中感慨,只愿他能早早退伍,早享清福!
就在这时,前方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若隐若现,在这荒芜的雪夜尤其突兀。
曾战野侧耳一听,瞬间神色大变,压低声音急道:“是契丹人,这是契丹人行军独有的步伐声。老天,这声音足有八九十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完了,完了,出大事了!”
那十个新兵瞬间恐惧到面无人色,幸好他们还知道不能出声,只慌张地望向李莫凡。
李莫凡惊怒,心中暗呼:点子这么背?初次执行任务便遭到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他却是心中发狠,想着自己武艺出众,远处不过八九十契丹人,有什么好畏惧,当下低声喝道:“不要慌,你们结好队形,我在前面抵挡,不过就是八九十契丹人,有什么可怕?”
曾战野重重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你当契丹武士是纸糊的不成?他们不比寻常,个个武艺不凡,更何况互相之间的配合异常紧凑,我们宋兵即便是功夫练得好,也要两三人才能敌住对方一人,这十个新兵能顶什么用?我能抵挡五、七个,你可能挡得住八十多人?何况还有人家带兵的勇士,如果有高手,你怎么办?”
李莫凡有些摸不准情况,狐疑询问:“契丹武士战力怎么样,我自问武艺还不错,或许可以一战!”
曾战野此时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低声斥责:“你真以为自己是当年的乔帮主?杀契丹武士可做砍瓜切菜?哪怕当年的丐帮八袋弟子也不敢放这齐狠话,若是如今的情况,恐怕就是来两个九袋长老,也抵不住这么多契丹武士,你不要冲动!”
闻听这话,李莫凡墨色的眸子骤然紧缩,再不多话,直接低声道:“扔下辎重,撤!”
曾战野急声抢说:“来不及了,躲到林子里,那些契丹武士来得匆忙,必然有所图谋,见我们只有十来个人的脚印,绝不会分散到林子里追,如此才能保住性命。”
“行!那就往林子里撤!”
李莫凡说完,丢下独轮车,带着曾战野和十个新兵,急急冲到林子里躲藏。
等那些新兵跑得深了,曾战野又拉住李莫凡,低声说:“他们可以躲得远些,你我却必须打探虚实,这些契丹人来势汹汹,若不能打探到准确消息回报,我们便是死罪!”
“行,我们便去打探!”李莫凡咬咬牙,与曾战野折回,躲到距离路边不远的大树上。
不多时,那些契丹武士赶至,为首那人戴着凤翅盔,披着花金甲,手持纯钢银枣槊,非常神武,健步如飞。
曾战野远远看到他,眼睛瞬间瞪大,想都不想,直接拉着李莫凡道:“走!”
李莫凡跟随其飞奔,眨眼就逃出很远,却感觉那契丹将领似乎远远追来。
他大为震惊,急声道:“这人是谁,隔着那么远也能发现我们?”
曾战野脸露苦涩,拼命催动轻功。
“他就是辽国十一耀星将之西方金星大将,乌利可安!不要说你我,就算是丐帮九袋长老见到他,也只能跑路!他已经发现我们,若不跑,便是你我的死期呐!”
“那现在该怎么办?”李莫凡急问。
曾战野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嘴唇轻动:“他有要事在身,想必不会多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