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吹散人间多少愁,残旗落寞,撒满大江一船辉。
今晚注定无眠,这是自王继汐起兵北伐以来,吃到的最大的苦头。他终于明白,中原为什么伟大。天朝为什么是天朝。南望江波,现在想来,还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他偏安一隅的小国国王来得自在。
还有白天那个扭转乾坤的赵大将军,他的名字,总觉得十分熟悉,可是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来。就这样,王继汐在温润的江风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王,大王。快醒醒。”
直到第二天,南宫灏兴奋地叫醒他,他才睡眼惺忪地重开天地眼。
“怎么了?”
累倒之后,王继汐睡得还蛮香,被人这么叫醒,还有些反感了。
“周军,周军,撤了。”南宫灏瞪大了熊猫眼,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什么?”王继汐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是打死也不信。
“大王,您看!”南宫灏伸手一指,王继汐亲眼看过,才确定属实,张开口愕然,不知道说什么。
“会不会有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宿没睡,一直在观察敌军动向。”南宫灏脸上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他喘了口气说道:“影剑阁的人也来报告,敌军是真的撤了。”
“撤了?撤到哪里去?”
“影武士的消息是说,朝寿州去了。我派去的探马也带回了相似的消息。”
“周军昨天明明已经扭转败局,兵势复振。今天只要重新聚拢大兵。战局对他们是很有利的。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王继汐一夜忧愁,甚至连兵败后投江自杀的想法都有了,面对突然的剧变,他一时也难以理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小心地揣测道:“中丞,会不会是你的计策奏效了。”
“臣不知。”变化来得太快,南宫灏一时也没弄清其中的原因,但有一件事,他是有把握的。
“大王,不管周人想干什么,也不管是不是有诈。这是千载良机,咱们可不能错过。这是上天都在帮助我们呀。”
“良机?什么良机?”王继汐还沉浸在深深的惊讶之中。
“昨日一战,我军锋芒已挫,淮南怕是没有立足之地了。”虽然,昨夜总结战局时,南宫灏还天花乱坠的吹捧前景有多美好,可是他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是为了安抚军心,他又怎么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又多险恶。顿了口气后,说道:“乌衣渡太小,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船,容不下我们十万大军渡江南撤。现在赶快派一部兵力强攻滁州,掩护大军东进。”
“东进?去哪里。”
“去扬州。唐朝时,就有扬一益二之说。扬州港大船多。我军主力东据扬州,再从苏杭调船只来,甚至从长乐、泉州调海船来。那时,咱们就进退有据了。打得过,咱们就在江北淮南接着跟周军耗着,要是打不过,咱们就溜。何况,扬州近来烽火连天,屡次被破城,先是周兵攻破唐军的守军,然而是我军黑云铁骑也攻破过扬州。扬州城破后,柴克宏虽然主力立即西进,掐断周军粮道,只留少量部队守卫扬州。可周军为了围歼黑云都,以及北进救援的我军主力,调集全军于此。扬州很可能还在我们手里,即使不在了。周军的守兵也不多。扬州城破兵少,克之必矣。”
“对,对,对。”王继汐如梦大赦,说道:“这鬼地方,我也不想呆了。你快下令,让士兵动起来,向扬州进军。哦,不对,是跑着进军扬州。”
“是。”南宫灏承诺后,又忖度道:“大王,扬州,是要您亲自带兵去的。可这滁州,谁去打呢?”
“滁州?”
“滁州一定要占。一来可以掩护大军东进,二来,将来可以和扬州成犄角之势。滁州即是扬州的屏障,也是扬州的门户。然而滁州也是淮南大城,没有重兵猛将,怕是难以成事。”
“那就让虎大威、林仁肇随便哪个去打是了。”王继汐毫不在意地收拾衣甲,准备急行军。
“只是。”南宫灏脸色一沉,犹豫道:“大王,您可要思量清楚。咱们这是跑路。可能撂下挑子就不回来了。这滁州城打下之后,怕就是绝地险城了。虎大威的骠骑军和林仁肇的武平军都是我军野战精锐,要是都陷在这,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啊!”认清了这一点,王继汐这才有些不舍,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南宫灏是新进的野士,到底不是闽人,不好从中发言。于是两人对视良久,默默无语。
“大王,让我打滁州吧。”这时一个精瘦的壮士从一旁闪出。
两人定睛一看,才认清来人是右军都督陈洪进。
“大胆,你怎么敢在这里偷听本王筹划军机。”王继汐勃然大怒。
“大王,息怒。”陈洪进单膝跪地道:“昨日兵败,幸大王不弃,准予靠近中军安营扎寨。这里是末将所部的营地,今晨,末将按例巡营。不巧遇到大王与南宫大人在此筹谋大计。末将担心大王安危,不敢远离,就在附近守卫,绝不是有心偷听军机。”
王继汐举目一看,昨夜自己心绪繁乱,夜里又迷茫黑暗,果然是不知觉就走出了中军营地,到了右军的营地,这气才消下大半。
“你起来吧。”
王继汐轻叹了一口气,抬手示意陈洪进起身。
哪知陈洪进还是跪地不起。
“你这是何意?”王继汐有些奇怪。
“末将及所部乃闽中子弟,自随大王出关北伐,本应冲锋陷阵,竭忠尽智,死而后已。然而,却屡屡丧师败绩,有辱圣威。末将请大王给末将一个复仇雪耻的机会。让末将去攻打滁州。”
其实,自出关以来,陈洪进所部虽然不如虎大威一样每战必先,但他手下的漳州兵也是吃苦耐劳,不负所任。除了昨日,被赵匡胤打个大败外,并没有什么过失。他心中还有一些苦衷是说不出来的。他本是泉州刺史留从效提拔起来的,所以一直唯留从效之命是从,属于闽南军体系。比起闽王王继汐赖以起家的老本闽西军自然望尘莫及,就是林仁肇的闽东兵也比他受重用。虽然在闽国中,他们这些闽人都属于嫡系,可自己的闽南军却无疑是嫡系中的杂牌。这让他很是不痛快。陈洪进当年也是一刀一枪拼下的战功,才被留从效看中。然而,也因此被王继汐视作闽南一系,总是有那么一层隔阂。可留从效土豪出身,到底没有王者霸气,显露出偏安之志。出关打了这么多战,灭吴伐唐,陈洪进也早看出王继汐的雄心壮志,早就有心表现。昨天也是有心死战,哪知道,赵匡胤的周朝禁军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让自己好不狼狈。
“既然你都听见了。”王继汐不觉感动深情道:“我也不瞒你,就像中丞所说。滁州可能会是绝地,这你也敢守?”
“末将身为闽人,当为闽国粉身碎骨。”陈洪进抱拳道:“恳请大王,将所有漳泉人留给末将攻城、守城。然后,再下令江南诸军,若有一个闽南人渡江难逃,着即斩首。”
“这怎么可以。”王继汐哑然道。
“泉州本是我闽国先王起兵的根本之地,也是王师所在。”一旁的南宫灏却点点头说道:“大王若是留其他部队在此。人家会说大王偏私,尽舍别人的孩子去套狼。若是留陈都督攻守滁州。全军上下,必然悦服。”
“对呀,对呀。”听到南宫灏提起闽国开国时的那段往事,陈洪进更是血脉喷张道:“大王若是不给末将这个荣誉,末将及所部将士何面目回到故乡。还不如一死了之。”
说完就不住的磕头。
提起往事,又见眼前的忠臣良将,王继汐也感动道:“那就有劳将军。切勿辜负了闽国建国军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