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郡的郡城是益州城,益州城外有一座姽婳庵。⌒菠§萝§小⌒说
此庵是前朝遗迹,四周古树繁茂,极其幽静,而自王朝建立始,庵内再无常住僧尼,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益州城的一道风景名胜。
姽婳,古书云娴静好貌,也就是漂亮。
对于这处漂亮的风景名胜,王朝有名人士子赋云: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不过近月以来,姽婳庵幽静不在,唯有婆娑。
歌舞婆娑。
庵门前不大的石阶,被当作了戏台,一曼妙女子长袖轻舞,歌声如莺,道:“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
如若细看,此女身形当比寻常女子高挑许多,面上朱粉深匀,自然极美,然则一双手偶现长袖外,却显得有些偏大,更似男人。
但纵然如此,仍然没有人能够否认女子的漂亮。
石阶下方席地而坐着密密麻麻的军卒,个个黑甲红缨,气势荡然,每个军卒脸上都是神采飞扬,不时喝彩叫好,但无论是神情还是叫好声,都绝无登徒之嫌,他们看着女子的眼睛,更是充满了敬佩。
除了整齐的黑甲红缨,每个军卒身侧还放着一把刃三尺、柄三尺的双三刀,便表明了他们赤乌神骑的身份。
而那女子,正是男扮女装的王诗诗。
“只流清气满乾坤……”
王诗诗轻舞回旋,声音亢然入云,最后来了个漂亮的收势,恢复了男声,哈哈大笑。
在军卒哄然叫好声中,西蜀郡守麻千竹笑颜上前,道:“王神将惊艳其技,令人钦佩叫绝啊!”
“见笑见笑!”
王诗诗抱拳还礼,道:“若非麻郡守鼎力相助,我哪有如此清闲?快快入庵,随我喝上几盏。”说罢轻挽长袖,与麻千竹步入庵内。
既入,王诗诗请麻千竹安坐,自己唤侍卫送上热水,洗尽妆粉,再与后者相邻而坐。
端杯请饮后,王诗诗笑道:“麻郡守辛苦了,不知牛皮筏子准备得如何,可否载得赤乌马?”
麻千竹态度谦卑,道:“回神将,牛皮筏子是我亲自监工制作,也是完全按您要求所制,载马渡人自然不是问题。”
他看了看王诗诗,有些为难道:“只是牛皮本亦稀缺,而数万大军所需又尤多,怕是还得等上了阵子才能齐全,恐怕……八月初十之前是齐不了的。”
王诗诗神情平静,点头道:“我知道此事不易,还多亏麻郡守亲自出面,否则仅凭我镇坎营,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凑齐。”
麻千竹道声不敢当,又道:“至于沉鱼湾,我是日日遣人察看水势,依下官所见,除非遭遇连月大雨,否则定能让牛皮筏子顺利过江。”
王诗诗面露喜色,又与麻千竹请饮,几杯酒后,后者客气告辞,而他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实则他已接到圣意,原令其率镇坎营北上风陵渡,但他却违旨西来,将益州城外的姽婳庵作了临时大帐。
他和孔有忧一样,一生只敬故都督夏起,与其他神将素无交道,而在孔有忧逝后,他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进而对晋王包括圣意也更为不服。
但讨伐北氐是所有王朝人的愿望,也是夏都督的遗志,他不能因为不服便真的不过江,而是想着另辟路线,不去风陵渡与众营相染往。
所幸他常年巡警各郡,曾从民间探得消息,知道除风陵渡外,还有一处名叫沉鱼湾的地方,也可以横渡衣冠江。
沉鱼湾地势并不开阔,水势也颇为湍急,只适合少量筏子入水,并不适合大规模军队渡江,但他没有选择,同时也相信,凭着那些从民间工匠处学来的制作牛皮筏子的方法,应该可以让渡江成为现实。
本来他没想过麻烦麻郡守,只令营中将士自制牛皮筏子,但牛皮在王朝属于管制物品,数量有限,他穷尽一营之力也只能制出万人所需。
不想麻郡守听闻消息后,竟是大义自荐,揽下了余下的所有牛皮筏子,令他轻松不少。
但先前麻千竹说八月初十以前不能完成,让他颇为忧心。
王朝大军,将于八月初十誓师出征。
镇坎营将士原是分散驻守各郡,要全部集结于益州城,是需要一阵子,此前他本来想的是,如果牛皮筏子足够,便将已然集结的三万人马先渡过江,等余下将士到了益城,牛皮筏子已然空了出来,便是分批过江两不冲突。
现在自然是不能了。
正在此时,侍卫来报有位女子要见。
王诗诗心思散漫,并未多想,示意侍卫带人进来,而片刻后看到那条摇摆不定的马尾辫,不由得怔住了。
“我是草儿……”
草儿定定地看着王诗诗,道:“也是夏草,我爹是夏起,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所以我就是夏府大小姐。”
王诗诗如雷轰顶,半晌颤声道:“你真是大小姐!?”
草儿有些疑惑,道:“我说得这么清楚,你仍然不明白,你是不是王诗诗?”
王诗诗回过神来,大步上前,郑重见礼,道:“王诗诗见过大小姐!”抬眼将草儿细细看过,惊喜道:“闻得夏都督遗有爱女,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相见。”
草儿看着王诗诗神色,暗自与孙无恨作了比较,想着先生果然说得对,王诗诗是要帮自己的,说道:“我应该和方哥哥一样,也叫你王叔。”
王诗诗怔了一下,道声不敢,不觉间眼睛却已湿润了。
草儿眼睛扑闪,似乎在措辞,半晌道:“王叔,你知不知道我有仇人?”
王诗诗欲言又止。
关于夏起之死,他也听闻过一些消息,知道绝不是在七里峡与蒙烈同亡那么简单,而这也是他和孔有忧对圣上和晋王不服从的原因所在。
只是那些消息已过去多年,尽管虞乐皇帝驾崩以后又传出了些消息,也与夏都督有关,但终究都是些不能证实的小道消息。
念头几转,他迟疑道:“还请大小姐明示。”
草儿有些意外,道:“以前那个狗皇帝和贾东风,还有郑雄,都是我的仇人,那个狗皇帝和贾东风都死了,现在仇人就只有郑雄。”
王诗诗心头一跳,脸上愤色渐现,喃喃道:“看来所谓小道消息,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草儿不明王诗诗心思,只觉得他的话题偏了,赶紧说道:“王叔,我想你帮我杀仇人。”
王诗诗回过神来,看着草儿久久不语,最后说道:“大小姐,此时尚不宜做报仇之举。”
草儿很惊讶,道:“你也不帮我?”
“大小姐……”
王诗诗沉默半晌,道:“夏都督一生忠于王朝,虽陨于七里峡一隅,却在整个天下留下了忠臣之名,我和孔有忧纵然手握兵权,也从不敢毁了夏都督的声誉,况且此事还需证实,不可擅动。”
草儿大失所望,半晌无语。
王诗诗见草儿神色黯然,而容貌又有几分夏都督的影子,心中忍而不住,道:“大小姐,凡事需要分清轻重缓急,大都督的仇不可不报,但现在要紧的却是讨伐北氐……这也是夏都督的遗志。”
草儿眼中渐渐迷茫,喃喃道:“仇人不是该杀吗,怎么都让我别杀?”
王诗诗柔声道:“不是不杀,是等一等再杀,等把北氐打败,收复了失地,再杀!”
草儿抬眼问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王诗诗声音更加柔和,道:“大小姐当回京城,就陪着夏夫人等候王朝大捷的消息,届时我定会到府上拜望。”
草儿沉默半晌,忽然转身便走。
王诗诗看着草儿背影,觉得何其孤单瘦弱,心疼道:“大小姐,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草儿停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回京城。”
王诗诗怔道:“那你去哪里?”
草儿迷茫道:“好像在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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