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有些惊讶,毕竟老张这样近似闯入书房的举动太过少见,至少他从没有见过。
再者身边这家伙嘴皮都还没闭上,说是明日有夜宴要进宫,那头老张就来说皇帝大伯现在便要见他们?
相见无端急,八成有问题!
无数的江湖经验在路小石脑中闪过,但好像其中并没有哪一条经验适用于现在,至少婆罗多国皇宫那次的经验是没有任何借鉴作用的。
郑雄则十分平静,既没对老张的闯入有任何不满,更没对老张说的话表示任何意外,只是点点头,又对路小石说道:“不管我想还是不想,你到底是回来了,那我们就去看看故事的结局吧。”
三人来到正厅。
草儿听说路小石等人要进宫,立刻表示要一道,话不多说,但态度十分坚决。
郑雄本是不同意,但路小石心知这丫头的心思,一定是不愿意贾东风离开她的视线,再想着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便依着了草儿。
郑雄想了想,不再反对,让老张带出贾东风,出府进宫。
那边皇宫看着早有安排,守将放验、宦人领路,直向寿正殿而去。
路小石没有机会听完那个很长的故事,但把目前知悉的种种稍加分析,他不难知道这个故事的梗概。
可惜这个故事的梗概只有以前和现在,并没有或许即将要到来的结尾,尤其是发现寿正殿竟然是一片荒芜平地中的孤殿,他更是莫名想到了寿终正寝这个并不算太吉利的词来。
他略有些忐忑,原因却很复杂,其中之一便是感觉今夜来寿正殿,多半会和那个记忆中的鸿门宴是一回事情。
但无意看着郑雄平稳的脚步,他又感觉心里踏实下来,就像年少时被人追杀得惊惧不安,转头却看到老张笑眯眯的样子。
踏实下来的路小石瞟了瞟草儿,看到这丫头一脸认真,紧紧贴在贾东风身侧,好像生怕人家跑了,不禁笑道:“我答应你进宫来,就是怕你在外面不安分,你可别在宫里也不安份。”
草儿纳闷道:“什么不安份?”
路小石道:“就是不听我招呼就擅自说话,擅自做事。”
草儿点头,道:“哦。”
对于那个故事,老张知道——或猜测的比路小石更多,纵然看到晋王从容的步伐,心里仍然充满了警惕,以及不安。
直到此时看到路小石和草儿这样对答,他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轻松,以及一丝不太适宜的欣慰。
到了寿正殿前,领路的宦人躬身退走。
郑雄没有停顿,背着双手缓步登上石阶,然后进入殿门停了下来。
路小石等人走到郑雄身后,也停了下来。
殿内烛光通明,空旷而寂静。
在大殿深处,一人身着明黄龙服,微笑而立,正是郑淮。
海富站在郑淮身后,躬着身、垂着头,显得十分卑微渺小,几乎让路小石等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陛下救命!”
贾东风一见郑淮,便立刻想扑过去,不想草儿看得严实,伸手一拽就把他给拽了回来,还警告道:“别跑!”说完仍不放心,干脆点了对方的穴。
路小石则心头一跳。
他先是本能地以为草儿又犯了错,至少有些君前失礼,但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这位大伯已经不是印象中的大伯了,在搞清楚所有疑问之前,倒也谈不上失不失礼。
而要搞清所有疑问,只有那家伙来牵这个头,他们其余人要做的则是不能影响那家伙的思路和步骤。
老张自然没问题,草儿这样的举动,则多少会有些影响。
但瞟了瞟郑雄,路小石却发现后者并没注意草儿和贾东风,而对面的郑淮同样也没看草儿和贾东风,两人都微笑着看着对方。
“大哥。”
郑雄率先开口,没有叫陛下或皇兄,而是用了普通百姓之间的称呼,道:“太常寺已经安排了明日夜宴,你今夜却又诏我进宫,何事如此着急?”
郑淮似乎没有注意郑雄称呼的变化,微微一笑,说道:“二弟应当清楚,我等这一天几乎等了二十年,着急一些也是应该的。”
郑雄也是微微一笑,道:“我也想着我应当是清楚的,只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情,何必让小辈也参进来?”
郑淮这时才看向路小石,微笑道:“我挺喜欢小石。”说着又看向郑雄,道:“就像我喜欢壁儿一样。”
路小石示意老张把草儿盯紧些,自己紧密关注着眼前两兄弟的一举一动,听出这二人的对话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既然我喜欢小石……”
郑淮微笑道:“那让他来见见我这个大伯,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
草儿确定眼前这人就是皇帝后,心中早就想问了,只是碍于路小石的叮嘱而不敢轻易说话,此时听得郑淮、郑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心里暗自着急,猛然听到对面问有什么问题,便再也忍不住,大声问道:“你是我仇人吗?”
郑淮面色不变,目光从草儿身上扫过,轻声道:“想来这丫头就是夏起的女儿吧?”
“是的!”
草儿点点头,再问道:“那你是我仇人吗?”
郑淮没有回答,目光转向郑雄,说道:“二弟,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路小石瞅着这空隙,侧头安慰草儿道:“你先别急,听他们说完了,我们自然就知道他是不是仇人,所以一定得认真听着,别插话,好不好?”
草儿显然很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道:“好!”
侧边郑雄则面色平静,道:“是该说一说了,许多事放在心头,谁也不好受。”说罢略略一停,再道:“先说大哥的身体吧。”
郑淮似乎有些意外,挑眉道:“这个开头挺别致。”
郑雄儒雅一笑,道:“那是因为大哥选的这个方式挺别致,甚至在十年前我才能确定,你的病其实是过度淬炼神念所致。”
郑淮微笑不语。
郑雄再道:“父皇当年教诲我们六兄弟,说是修行最要紧的就是一个狠字,只有对自己狠了,才可能取得别人取不到的成就,而你显然是最狠的,不仅是对自己,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郑淮显得饶有兴致。
郑雄声音微寒,道:“可我想不到,你对父皇也能狠起来。”
郑淮沉默半晌,又突然哈哈一笑,道:“果不其然,你知道的确实不少,那么我这么多年来的隐忍,便是十分正确的选择。”忽然脸色一沉,道:“那你也应该知道,今夜我不想再隐忍了。”
郑雄面色平静,道:“知道。”
郑淮微微点头,恢复了微笑,道:“二弟啊,父皇教诲我们要狠,而我学以致用,他也会替我高兴,这有何错?“
郑雄脸色依然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摇头而无语。
“南风起,北风烈,风卷长空云追月。”
郑淮语气幽远,道:“当年令狐月和步青云都化晋见虚,夏起便是世上最强大的存在,他若不死,我对父皇又怎么狠得起来?”
郑雄从听到诏他和路小石进宫后一直都很平静的脸终于色变,怒道:“住口!你杀父轼君、毒害忠良,何异于禽兽行径?”
郑淮闻言不恼,仍是微笑道:“你我是兄弟,身手也在伯仲之间……二弟啊,如果当年你便胜得过我,难道你不会再多杀一个亲兄弟?”
郑雄微怔,紧接着摇头而笑,道:“大哥,你已然晋到见虚,可首先想到的还是如何激怒我,你就这样没有自信吗?”
郑淮叹了一声,微笑道:“当年杀老三一人,我便受了伤,而你杀老四、老五、老六三人,却能全身而退,我不防你不行啊!”说罢挑挑眉,再道:“有一事我很奇怪,既然你早就知道我在隐忍,为什么还要成全我,自己却去挑着王朝这个烂摊子?”
郑雄脸色渐复平静,道:“如果我为了胜你也不管政事,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我岂不是也和禽兽无异?”
郑淮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该说你是愚蠢,还是伟大。”
郑雄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是愚蠢,也不是伟大,我只是记得父皇的教诲,德须配位。”
郑淮冷哼一声,道:“晋境见虚以后,有什么是我不配的?!”
郑雄更加平静,轻声道:“大哥,当年你费尽心思得到皇位,不惜诬陷三弟,不惜骗我去亲手杀了四弟、五弟、六弟,可在你心里,整个王朝都没有你晋境重要?”
郑淮虚起眼睛,摇头道:“看来你是真不明白,不管是王朝子民的减少,还是王朝疆土的缩小,都只是暂时之事,而一等我晋境见虚,开疆扩土唾手可得,更不愁子民繁衍。”
他看着郑雄,道:“你倒是盯着北氐和西羌,可这么多年过去,你是收复了失地,还是救回了子民?”
郑雄没有直接回答,侧头看了看贾东风,道:“这个人既然是你的傀儡,那这个问题还需要问我吗?”
郑淮微微一笑,道:“确实不需要。”说着也看向贾东风,道:“不过他不算是傀儡,而是一条狗。”。
“这不一样的。”
他看向郑雄,认真道:“傀儡需要我亲自操心,甚至操控才行,这条狗则只需要明白我的意思,它自己就会去咬人,省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