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棍子的问题,不可能一时半会就能想得清楚。
事实上是路小石想着想着便就睡着了,醒来后天色已暗,鞠敬神都准备开口叫他吃晚饭了。
但晚饭还没吃,阿三这根棍子竟真来了。
“郡王殿下!”
阿三恭恭敬敬地见了礼,道:“今日在宫中多有得罪,当时我就像失了心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请郡王殿下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可以理解。”
路小石感叹一声果然是弱国无外交,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路小石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阿三谄笑道:“那是那是,郡王殿下的心胸就像海一样……”
“行了行了。”
路小石笑道:“你现在来应该不仅仅是道歉吧?”
阿三叹道:“殿下真是英明啊,父皇让我严查凶手,但我哪里有这本事,所以想请郡王殿下帮帮我。”
路小石道:“我不会帮你。”
阿三一怔。
路小石清咳一声,道:“因为查凶手就是我自己的事,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无聊,居然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阿三神色不变,连道:“妙极,妙极!
路小石甩出一个白眼,道:“能好好说话吗?别有事没事学王朝人说话,到头来学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阿三赶紧换了口气,道:“殿下,我现在来找你的目的,是想请你晚些时候到莲山寺去一趟,看能不能发现一些凶手的线索。”
路小石点头道:“既然要查案,那么到凶杀现场是必须的。”又挑眉道:“为什么是晚些时候,而不趁着现在天未黑就去?”
阿三道:“莲花寺内虽然禁人入内,但附近街上还有不少行人,而且昨夜三位皇子遇害的时候,大致在亥时初刻……”
路小石恍然道:“还原和模拟现场?阿三,你挺有刑侦经验嘛。”
阿三懵然道:“请殿下明示。”
路小石笑道:“意思就是你说的对,我们亥时再到莲花寺。”
阿三赶忙再次道谢,又道:“郡王殿下先歇着,我戌时末刻再来接殿下,一道去莲花寺。”
路小石道:“那就不用了,到时我们直接到那里见面就行。”
阿三没有坚持,再次恭恭敬敬行礼告辞。
鞠敬神看着阿三背影,皱眉道:“小王爷,堪验现场真的需要亥时吗?”
路小石笑道:“你担心什么?今儿在宫中,你不是威风凛凛、横扫一切吗?”
鞠敬神不好意思道:“我只是不想小王爷亲自动手而已。”
…………
夜色渐临和风阁。
杜薇静静坐在床上,许久没有说话。
她手里握着一个金丝瓷酒壶,是卓伟给她的,用意则是让那令天下人胆寒的凰羽箭,从此不要出现在世上。
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是她没有选择的一部分。
敲门声轻轻响起。
杜薇深吸一口气,道:“进来。”
栗姆姆满脸担心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银耳汤,道:“家主,你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食,身子可受不了,今晚怎么也得吃上一些。”
杜薇看着自己的姆妈,忽然微微一笑,道:“姆姆,把陶言也叫来。”等陶言进屋,又道:“姆姆,陶言,你们两人,算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栗姆姆有些担心,陶言有些茫然,都不知怎么回话。
杜薇起身,从金丝瓷酒壶里倒出两杯酒来,递到二人手中,道:“这是婆罗多国皇室的御酿,你们尝尝。”
栗、陶二人谢过,一饮而尽。
杜薇微笑道:“味道如何?”
栗姆姆尚在回味,陶言则道:“家主赏的酒,味道自然极好。”
杜薇又坐回床上,微笑道:“你数十个数。”
陶言不解,但口中没有迟疑地数起来:“一、二……十!”数完后正想发问,但嘴张开了却说不出话来,神色瞬时大变,同时嘴鼻里鲜血直喷,委身倒地。
栗姆姆大惊道:“家主……”堪堪说出两个字,她也如陶言一样,喷血而亡。
杜薇站起身来,脸色已寒冷如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你们窃取蚀笑散开始。”走到窗前,又转过身来看着二人尸首,冷声道:“包括杭城的事情。”
她回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沉默许久后,忽然说道:“能陪我走走吗?”
…………
新里城城墙并不高,军方防护的重心更是转移到了皇宫,杜薇很容易就出了城,独自一人在夜色里缓缓行走。
行至数里后,她在一排椰树下停了下来,从袖中取出那个金丝瓷酒壶,又取出一个犀角酒杯,放在一块平石上,说道:“我记得很多往事。”
她在平石旁边坐下,看着天上明月,眼角带着笑意,道:“比如说,你说过非我不娶。”
一道笔直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平石另一端。
杜薇没有侧头,仍是静静地看着明月,只是眼神变得有些黯然,道:“我知道,你知道很多事。”
许吾浪抿着嘴,一言不发,也坐了下去。
杜薇眼睛中湿润起来,道:“但你不知道,我现在很后悔。”
许吾浪开口了,只是声音冷得让人寒颤,道:“本来我在为你想办法,没想到你就先进了丞相府。”
杜薇一呆。
许吾浪痛苦地摇摇头,道:“我更没想到,你会到刹利山庄。”
杜薇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吾浪不再开口。
杜薇苦笑一声,道:“后悔是最没用的浪费。”说完又看向夜空,两行清泪顺着美丽的脸颊流下,柔弱得让人怜惜。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一个低头盯着被月华铺满的沙砾地面。
直至临近亥时,许吾浪又才开口道:“结束了。”
杜薇微笑道:“是的,没有开始便已结束。”说完拿起金丝瓷酒壶,向犀角酒杯中斟满了酒,道:“如果我说,为了我们之间的结束喝下这杯酒,你会喝吗?”
许吾浪沉默半晌,端起了犀角酒杯。
杜薇面色陡变,定定地看着许吾浪,道:“你会死的!”
许吾浪盯着酒杯,冷声道:“已经死了。”说罢便一饮而尽。
杜薇瞪目决眦,脑中闪过栗姆姆和陶言嘴鼻喷血的画面,竟是再也不敢看许吾浪,在眼泪涌出眼眶的同时,拍地而起,发疯似地飞掠而去。
“一、二……”
许吾浪闻着夜色里淡淡的奇香,听着渐行渐远的哭泣声,嘴角露出了笑意,轻声数道:“三、四……噗!”
在“五”字正要数出口时,他突然向前栽倒,口中喷出一带乌黑的血,杂着浓烈的酒气。
穆尔紫烟重重一掌拍在了许吾浪的背心。
收回掌后,她急急跃上前来,将许吾浪平平放在地,扯开他衣襟,双掌抵其胸膛,反复推向喉间。
“噗——”
许吾浪口中再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有些神智不清,喉间咕咕闷响,像是被塞堵住的管道。
穆紫紫烟微微一怔,然后极坚定地捏开许吾浪的嘴唇,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用力吸出一口淤血,又一口淤血……
十余次后,她吐出的血渐成鲜红,许吾浪嘤了一声,呼吸渐渐正常。
穆尔紫烟满头大汗地歪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许吾浪。
世间事便是如此,有人希望你死,自然就有人希望你能活着,而且还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希望你死的人,都有明确具体的原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却往往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