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死后的那些年,虽找不到她的尸骨,可每到她忌日那天,他都会回到藏鸦宫,为她烧香跪拜。
年年如此,从不中断。
“那一日,我在庭中烧了香,刚想离开之时,藏鸦宫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萧离声徐徐靠在了廊柱上,望着佛冷问:“皇叔可以猜猜,来的是谁。”
以萧易寒的聪慧,他一定可以猜得到。
佛冷幽幽望了他一眼,唇畔动了动:“贵妃刘氏。”
“皇叔果然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那一年,皇后病倒,开始缠绵病榻,自身难保之下,宫中诸事,自然是无力再理会。
后宫中馈大权,一时旁落。
刘氏本来志踌满满,以为终于等到了时机,握有管理中宫之权,可她的希望,落了空。
文帝把掌宫之权,交给了云淑妃。
淑妃在贵妃之下,理应轮不到她的,奈何,鸾妃去世后,云淑妃深得眷宠,成为了文帝心尖尖上的人。
又因她膝下无子女承欢,文帝心疼她,便给了她无上的权力。
她代替皇后掌凤印,实际上,成为了无名有实的皇后,后宫敬她更甚皇后,一时风光无限。
刘氏受了这么一股子憋屈劲,怎么也咽不下去。
扳倒云淑妃,势在必得。
佛冷只要把云家所有的事情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便可以知道,萧离声那一日在藏鸦宫遇上的人,定然是刘氏。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萧离声和刘氏达成了协议,他帮她除掉云淑妃,让她掌权,她倾尽刘家全部势力,扶持他登上皇位。
而萧离声登上皇位之后,需敬她为太后,保她刘家世代繁华昌盛。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够让萧离声妥协,接受了这一个交易呢?
想来,那一日在藏鸦宫,萧离声是经历了挫骨扬灰的痛苦,生生把良善,把对云歌辞的情意,从身体里面抽离。
自此之后,他成为了至上权力的一个傀儡,甘愿成为了刘氏手中的一把刀,他只剩下了残酷杀戮。
“刘氏是泡在后宫里,宫斗的绝顶高手,她唯一失算的,便是文帝的心,可后宫里的事情,她无一不知。”萧离声再度缓缓地接着说:“比如,她知道我母妃所在何处。”
鸾妃的死,向来都是宫中极其隐晦之事,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可她死了,尸体在哪里,却无人知晓。
刘氏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和云淑妃的明争暗斗日渐激化,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是她死,就是云淑妃亡。
她穷尽所有的心思,便是要挖出云淑妃的不堪错事,然后扳倒她。
所谓世上之事,从来都是纸包不住火的,除非没有做,不然,绝地有一天,会暴晒在青天白日之下。
刘氏找到了扳倒云淑妃的最强有力的把柄。
“她领着我,打开了藏在藏鸦宫后庭的密室的门,在那条幽暗的密道尽头,我看到了那一生最为恐怖的场景。”
萧离声的眼睛骤然睁大,黑沉沉的瞳孔在急速扩散,犹如那惊恐还在眼前,他张开双手在半空中颤抖,颤抖地嘶声:“密室了有一口黑色的酒缸,酒缸露出那人半截的身子,她没有脚,没有收手,头发乱糟糟的,面容狰狞可怖,没有眼睛,没有舌头,只能发出微弱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低低地在密道里迂回旋转,不知日夜地苟延残喘。”
他浑身惊惧颤抖着,双手虚空乱舞:“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我的母妃。”
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去了的美丽女人,被做成了人彘,置入了酒缸中,用药水泡着。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吊着一口气,就那样凄惨地活着。
凉风夹着雨雾吹进回廊,佛冷不由觉得有一点冷,双手抬起合十,慈悲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在佛门久了,终究是不如以前冷酷。
听不得太过于悲伤的故事,总觉得,佛前三千丈慈悲佛光照耀下,人间的龌龊肮脏,依旧让人觉得可悲。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萧离声说这话,眼睛里又浮起了茫茫的雾气,声音嘶哑得厉害:“那是一种,得想要用手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只有心脏停止跳动,才能平了这痛苦。”
他终究没能掏出来自己的心脏,因为在发狂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了在家中等着他的云歌辞。
云歌辞或许都不知道,她曾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救了他一命。
“你知道是谁把我母妃变成这个样子的吗?”萧离声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佛冷,似乎佛冷就是那个凶手,他狂怒暴躁地喊:“是云拂。”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把我母妃变成了一个怪物,还日日亲自前来喂她吃食,不许她病,不许她死。”
人彘,连死都做不到。
云淑妃那个女人啊,美丽端庄,总是温柔如水,弱风扶柳一般的女人,却长了一颗魔鬼的心脏。
毋论后宫还是前朝,人人都赞赏淑妃娘娘内敛端淑,恭让良善,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她骗了所有人,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把自己修炼成了一只双手沾满了毒的怪物,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后宫挡了她的一切活物。
佛冷沉默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若她真这么狠鸾妃,何故还允了阿辞入离王府。”
“她自然要允。”萧离声声音倏然拔高:“因为那是父皇允的。”
当年,大周人人都知道,父皇不允云歌辞嫁入离王府,可又有谁知道,父皇是这门亲事,唯一的应允者。
这事情,他也是在发现母妃之后才知道的。
“而且,我母妃还活着,被制成了人彘的事情,父皇知道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阻止。”
说到这里,萧离声反倒是收住了眼底的眼泪了,神色间,已经一片冷酷:“我不顾刘氏的阻拦,提了剑去找云拂,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那一夜,父皇就在她的宫中。”
便是因为这般,他没能杀了她,反而被御林军打伤,丢到了宣政殿。
“你知道父皇怎么说的吗?”。
萧离声不可置信地哑笑,魔怔一般学着文帝的口吻,森森地说:“他说,她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