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时节。
“哎哎哎，这里有一个小乞丐！你们快来呀~”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童穿着一袭华美精致的厚重衣袍笑得眉眼俱弯，长了一张稚气满满的可爱脸庞，是那种妇人家看了就会觉得心生爱怜的样子。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正招着手呼唤他的同伴过来。
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尽量把自己一缩再缩，缩到一个小角落里躲无可躲的小人儿。看上去似乎只比那个小童大上一点岁数。
一群与那小童年龄相仿的小孩跑了过来，人人裹得跟个球一样，身后还有一群家丁不远不近地缀着。
“嗯？小乞丐？哈哈哈哈，你们看他！好邋遢啊！好搞笑啊！”
“诶是啊是啊，喂！小乞丐！”一个穿着暗青色的棉袄稚童，手里拿了个没了热气的肉包往空中抛了抛，“想不想吃啊~嘿！”看到小乞丐畏畏缩缩抬头看向他却明显带着一点希冀的眼神。下一秒，就把手里那个肉包无情地砸在小乞丐的身上。肉包骨碌碌翻到了地上，染了一地的灰尘，看上去就知道是不能吃了。
可那群小孩仿若未觉，仍旧嘻哈笑着，“吃啊，怎么不吃啊！这是赏给你的快捡起来吃啊！”
“是啊！都给了你吃的了怎么还不吃啊！乞丐啊就要有乞丐的样子！吃地上的东西才对~”
小乞丐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助脆弱又恰好的能引人恶意。
“吃呀！怎么不吃！来人，把这个在地上的肉包给他喂下去！”小童挥挥手招呼着身后的家丁过来。
可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么小的年纪，接受这些小孩子最深层最直接的恶意。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家道中落，若不是……他也不会如此祈求于人。
但他……还想守住自己仅剩下的一点点微末自尊。但是估计很快，连这一点也要没有了吧，毕竟……他还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只要不死。
他被那群人嫌恶的制住身子拎起来悬在半空中扣住牙口，他死死的咬紧牙关不让那只黑灰的包子能入得了他的咽喉。
但还是一点一点的毫无抵抗之力地被迫打开了牙关，一条细细的水线从眼眶流出滴到地上快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强逼他这般？”声音温润清朗似自带了几分笑意，虽携了浅淡稚气却仍好听的醉人，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时候小乞丐不明白那是什么一种感觉，但后来的后来到他终于明白了，那人也终于不可能完整属于他了。
那些人松开他，准确的说是把他丢到地上，那领头的家丁看了看来人身上华丽精致的锦袍和周身不凡的气度，抱手作揖，“不知这位小公子贵姓？是哪位大人家的……？所为何故？”
“免贵，姓顾。”少年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让家丁差点软了半边的身子。顾，乃国姓。非皇室中人不能用。不管是受宠还是不受宠的皇子，他们家都惹不起。更何况这一身衣衫也绝非凡品，如此雍容气度，能不惹就不惹。
“失礼失礼！我们家小主子年少顽劣，还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过童言无忌，也请大人多多包涵。”
人人都说童言无忌，可是童言……真的无忌吗？
“那就滚吧。”少年明显没有想纠缠的想法，甩了甩有些过长的袖子。
不过也是，为了一个乞丐孩子去和贵族公子闹红脸，少年只要不是义气傻子，就断然不会去干的。
——
少年看着小乞丐和面前的满地狼藉，矮下身把几粒金豆子放到了小乞丐面前的地方，“去买些东西吃吧。”
待他转身想走的时候，忽觉衣角一重。侧目看去，小乞丐忙收回了两只脏兮兮的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自己衣服上被抓出来的黑印，慌乱无措。
“我这……还是救了个小麻烦？”只是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不耐，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挟着几许无奈，没有嫌恶没有鄙夷。
他后来才知道救了他的这个俊秀少年，是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
人人都说帝王无情，可为何他的王最是有情？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把他带回宫殿，带他沐浴换衣。
这里华贵的装饰让他深深觉得他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贱民无名。”低头含胸，他的手止不住的在抖。他想，要是他的名字说出来，等着他的只能是斩首吧？
“无名？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少年这才敛去笑，眉间竟隐隐含了些冷意。
“年初有一位在朝中风评极为优秀的老臣，名讳白峰，因为文字狱而入了天牢。而他的家人因为连坐，上至七十老妪下至八岁稚童皆无一例外被流放到苦寒北地。可是不知是何人所为他们在被流放的半路上就遭一伙歹人杀害。据说是无人生还。我，说的可对？”凤目光华流转，隐有以后俾睨天下之势。
小乞丐脸上一片苍白，刚刚浮上一点的血色褪尽，说不出一句话来，跪倒在地。
少年这才笑开，“我什么都没说清，你怎么就自己降了呢？”
“太子不是已经明白了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许是骨子里最后一点硬气被激了出来，现在跪在地上倒是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
“白玄柒，你可想活下去？”
他抬起头怔怔望着那耀眼的过分的人，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那时想，他的苦难，结束了吧。
尚不知，他的劫数其实才刚刚开始。
稚童彼时不识年岁，垂暮方知妄念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