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黄昏,临安城北,老家客栈。
这是燕山第二次来到这里。那年,他与父亲在这里分开,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左手提着一柄剑,残破的剑鞘,锈迹斑斑的剑柄,右手牵着马,静静地伫立在客栈门前,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客栈老板迎了出来,可话音未落,已不禁愣住了。他只觉眼前男子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燕山面带微笑道:“老板大叔,我是燕山。”
“燕山……”客栈老板嘴里念叨着,忽然,他如梦初醒,大笑道:“原来是小山公子,多年不见,你已长大成人,风采更胜从前!”
久违的声音,特别的称呼,如沐春风。燕山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心田,随口问道:“老板大婶和小叶子呢?”
未等客栈老板开口,一个清秀少女已然出现在门口,一袭绿色长裙,亭亭玉立。她神情飘忽,喃喃道:“小山哥哥,真的是你吗?”
燕山莞尔一笑,柔声道:“小叶子也变成大姑娘了。”
“小山哥哥!”一声呼唤,情意绵绵,多年累积的思念瞬间爆发出来,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少女扑去了燕山怀里,紧紧相拥,泪水已湿润了眼眶。
少女身上那独有的体香扑鼻而来。燕山轻抚着如丝秀发,苦笑道:“都是大姑娘了,还和以前一样。”
见此情形,客栈老板轻咳了两声,笑着道:“小叶子,快去让你娘做几个好菜,咱们为小山公子接风洗尘。”
小叶子轻恩了一声,这才松开手,一脸不情愿地走开了。
燕山走入客栈,四下环顾,一切一如往昔,熟悉而亲切。忽然,他神情动容,目光停驻在一幅字上:
道在人间或可传,小还轻变已多年。今来海上升高望,不到蓬莱不是仙。
笔锋苍劲有力,气势雄浑,可字里行间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燕山一眼便认出,这幅字乃岳元帅亲笔,如假包换。他忍不住问道:“老板大叔,这幅字是怎么来的?”
客栈老板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当年,你逃走后没几天,客栈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头戴斗笠,整个身体都被宽大的黑袍包裹着,根本看不清相貌和体形。他在客栈里住了三日,离开前,留下了这幅字和一百两银子。他让我把这幅字挂在墙上,一直挂着。”
燕山连忙问道:“那人声音如何呢?”
客栈老板苦笑道:“他从未开过口,需要我做什么,他都是写出来让我看,然后再烧掉字条。”
此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会不会是义父呢?思忖间,他再次望向那幅字,轻声吟道:“道在人间或可传,小还轻变已多年。今来海上升高望,不到蓬莱不是仙。”吟罢,他不禁微微皱眉道:“这首诗究竟有何深意呢?”
这时,有两男一女走进客栈。
客栈老板连忙迎了上去。
燕山依旧站在原地,苦苦思索。
少女望了一眼燕山,又望向那幅字,娇声道:“道在人间或可传,小还轻变已多年。今来海上升高望,不到蓬莱不是仙。没想到樊川居士倒颇有先见之明!”
一个男子没好气道:“人家樊川居士去蓬莱是为求仙,我们却是去杀人,岂能相提并论?”
闻言,另一个男子连忙道:“二弟,不可妄言!”
与此同时,燕山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去蓬莱。”
两男一女脸色微变。
客栈老板赶忙赔笑道:“我这傻儿子一直看不懂这首诗中之深意,多亏三位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少女娇笑道:“哪有?老板多虑了。”
客栈老板这才没好气道:“臭小子,快去后厨帮忙!”
燕山轻恩了一声,径直朝后厨走去。在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扫过,他认出了这三人。他们正是薛家庄的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分别名为薛离、薛武和薛小莲。
薛小莲只觉这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夜幕降临,烛光摇曳。
后厨里,燕山与客栈老板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小方桌旁。
燕山吃着馒头,就着小菜,这种感觉很亲切。
客栈老板随口问道:“小山公子,莫非那幅字是特意给你看的?”
燕山点了点头。
客栈老板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燕山坦言道:“去蓬莱。”
客栈老板微一沉吟,低声道:“那三位客官可是要去蓬莱杀人的,必有一场恶战,难免伤及无辜,一不小心就会搭上性命。还是等过些日子,我陪你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小叶子急忙道:“我也要去。”
老板娘微怒道:“小叶子,别跟着瞎起哄。”
燕山欣然一笑,缓缓道:“老板大叔,老板大婶,小叶子,你们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客栈老板似乎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小山公子,莫非你就是江湖中人经常提到的燕山燕少侠?”
燕山笑着点了点头。
小叶子顿时喜笑颜开,可很快,她又噘起了嘴,闷闷不乐。
见状,燕山笑着问道:“小叶子,怎么又不开心了?”
小叶子低着头,喃喃道:“小山哥哥成了大英雄,可小叶子还是小叶子,小山哥哥一定会嫌弃小叶子的。”
闻言,客栈老板与老板娘面面相觑。
燕山只觉哭笑不得,少女心事真是单纯。他轻轻地刮了一下小叶子的鼻子,目光中满是宠溺,柔声道:“在小山哥哥心里,小叶子永远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怎么会嫌弃呢?”
小叶子抬起头,直视着燕山的目光,一本正经道:“真的吗?”
燕山没好气道:“当然是真的。”
小叶子这才心满意足,她笑了,笑得很灿烂。
客栈老板与老板娘相望一眼,目光中喜忧参半。
“小山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客栈老板问道。
燕山随口道:“明日一大早。”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加小心!”客栈老板语重心长。
“小山哥哥,小叶子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一定!”
第二天,日刚上三竿,阳光已如火焰般炙热。
一个青衣男子打马来到大理寺门前。他头戴斗笠,手里提着一柄剑,残破的剑鞘,锈迹斑斑的剑柄。
“你是何人?来大理寺所为何事?”一名校尉上前问道。
燕山一言不发。
下一刻,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骤然出鞘。
只见人影一闪,门上牌匾已断为两截,掉落在地上。
燕山依旧坐在马上。不知何时,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已然入鞘。
见此情形,那名校尉与四个官兵同时拔出兵刃,却不敢上前。
那名校尉沉声道:“放响箭!”
一个官兵望了燕山一眼,见他无动于衷,这才鼓起勇气,紧接着,一支响箭冲天而起。
不久后,一队铁骑朝大理寺驰援而来,主将正是车骑将军张成。他远远地望见那一人一骑,脸色微变,骤然勒马停下。
偏将随口问道:“张将军,怎么了?”
张成沉声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快回去。”
“遵命!”
大理寺正堂内,有人讷讷道:“回禀大人,张成将军半道调转马头又退走了。”
大理寺卿强作镇定,沉吟道:“传令下去,不可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遵命!”大理寺正刚要离去。
“慢着!”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大理寺卿低声道:“命人走后门,将此事告知宗芳大人,请他带兵来援。”
“遵命!”
大理寺门前,一名校尉与十二个官兵手持兵刃,严阵以待。不知何时,冷汗已湿透了衣衫。
马蹄声渐渐远去。
燕山轻笑一声,打马离去,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不久后,一人一骑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大理寺卿这才率领少卿、寺正、推丞、断丞、司直、评事、主簿数十人手持兵刃,冲了出来。他望向官道尽头,朗声道:“如此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尔等听令!”
“属下在!”
“快随本大人去擒拿贼人,不得有误!”
“遵命!”
……
所有人配合默契,心照不宣。
看似可笑,实则无可奈何,只因这关系到数十人的身家性命。伴君如伴虎,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