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泯恩仇齐心渡难关师兄弟携手救万民
风雨骤献策连海船炮火急捐躯除鞑虏
赵怀真静静的望着自南朝北的洪流,远在数百丈外的山坡上,无数百姓正冒雨艰难登高,山路崎岖,泥石横流,站不稳便跌落到洪水里。赵怀真忙指挥大船前去营救,正当破浪前行,一股水柱冲天而起,拦住了大船的去路。众人惊叫着,一条巨龙从水柱中翻腾而来,大船上众官兵齐发弓弩火矢,打在坚硬的鳞片上如挠痒一般,毫发无损。巨龙扭转身躯,摆动着尾巴,将大船从船身正中击断,舱内的船员和甲板上的官兵纷纷落水。那巨龙嘶吼着,潜入河中,又朝山坡冲去,众百姓惊慌失措,直呼救命。赵怀真抓着一块破木板浮在水面,大声道:快救人,快救人!快救救百姓!来人啊,来人啊!快救救百姓!
天上雷声隆隆,一个声音从云中飘来道:赵怀真,你还不快去救百姓,难道要看着他们死吗?
赵怀真对着天吼道:你是谁?你是谁?快去救救百姓啊!
又一声惊雷,把赵怀真从梦中震醒。
赵来贵拉着赵怀真的手,慌道:少爷,少爷,你休息吧,我们正在救人,正在救人。
赵怀真满头大汗,甩开赵来贵,下了床,朝舱外奔去。
赵来贵道:少爷,穿上衣服。
赵怀真站在甲板上,见暴雨未歇,浊浪泛滥,狂风卷着洪水,水中数十艘小艇来来往往,不时被卷入河中。
赵来贵道:少爷,我们的船工正在救人,你快回去吧,这里风雨太大。
赵怀真指着北边道:那边山坡应该还有人。
赵来贵惑道:少爷怎么知道?
赵怀真道:别问我怎么知道,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赵来贵只好道:是的,少爷,我去让他们救人,你快回去。
赵怀真道:我爷爷呢,我要找爷爷。
赵来贵道:老爷身体不适,在睡觉。
赵怀真想了想,道:不对,我记得钱爷爷在给爷爷治病。
赵来贵道:钱神医不让我们去打扰老爷,少爷会回去歇着吧。
赵怀真道:不行,我得去看看爷爷。
刚一转身,大浪击船,赵怀真差点跌倒,赵来贵一手抓着船帮,一手紧紧拉着赵怀真。船在洪水中晃了半晌,好不容易稳了下来。赵怀真挣脱赵来贵,跑到内舱,见小五小六正哭着,钱德旺站在赵德才身旁唉声叹气。
赵怀真着急的跑过去,扑到赵德才身上道:爷爷,你怎么了,爷爷?
赵德才微微抬起头,笑道:我很好。师兄,你看我怀真孙儿多乖啊。
钱德旺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道:怀真啊,你爷爷没事。
小五望着钱德旺道:您刚才不是说老爷不好,不能...
没等说完,小六马上捂着小五的嘴,道:老爷没事,老爷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善人,有老天爷保佑。
小五道:对,对对,老爷有老天爷保佑。
赵德才道:师兄,你还是去看看刘大人吧。
钱德旺点点头去了。
舱外有人叫道:不让他们上船,不要让他们上船。
赵德才道:来贵,你去看看。
赵来贵跑出去,不一会又回来道:老爷,没事,您休息吧。
舱外又有人叫道:不让他们上船,不要让他们上船。
赵德才道:来贵,我说的话他们都忘了吗?为什么不救人?
赵来贵道:咱们这船满了,让他们去别的船了。
赵怀真道:你说谎。
赵德才道:你看,小孩子都看出你说谎。
赵来贵道:老爷,您别问了,是邵家人,船工不让他们上船,我也没办法。
赵德才道:邵家人也是人。
赵来贵气道:老爷,咱们差点被他们害死,要不是这洪水,恐怕老爷您...老爷您...
赵怀真看着他们,心道:梦里人告诉我平安符可以引来天海水,用天海水就能灭火龙,可除了我,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火龙的事,真是太奇怪了。正想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便伸手摸了摸,碰到生死符,这才想起是老先生留下的,又想:既然他知道我去了幽冥界,那是否也知道火龙呢?对,我去问问他。
几个家丁拿来一盘青菜和两个面饼,赵来贵接过来,要喂赵怀真吃,赵怀真抢过来,三两口便吞了。
赵来贵道:再去拿。
赵怀真道:不要了,我吃饱了,老头子在哪,我找他有事。
赵来贵问道:老头子啊?他不在这条船,他和吴大人,南督造一起在头船上指挥船工救人呢。
赵怀真道:我去找他。说着朝舱门走去。
舱门外进来一家丁,和赵怀真撞了个满怀。
家丁叫了一声少爷,又向赵德才道:老爷,庆王来了。
赵德才道:快扶我起来。
没等赵德才起身,舱门外已闪进来三个人,浑身湿透,旁边两个侍卫,中间一人正是庆王。
庆王笑道:德才老兄,可想煞本王了啊。
赵德才笑道:庆王安好,恕老朽抱恙在身,不能给庆王请安。
庆王道:此特殊时期,不必拘礼。
赵德才道:赶快取干净衣物给庆王换上。
家丁翻箱倒柜取出几套衣物和粗布,给庆王和两个侍卫擦干身上的雨水。
庆王摆摆手道:不着急,我想替邵家人求个情,让他们上了船吧。
赵来贵急道:庆王,这邵家人可差点要了我赵府一家几十口的人命。
赵德才道:来贵,不可在庆王面前无礼。
庆王道:我早知此事,特向皇上求情,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化解你两家恩怨。
赵德才笑道:多谢庆王美意,我俩家其实本无恩怨,一切都是误会。转头道:还不快请邵家人上船?
赵来贵只好点头称是,吩咐家丁去告知船工。
不一会,家丁引来邵维,邵英芮和邵天赐祖孙三人。
邵英芮脸色阴暗,也不说话。
邵维则笑眯眯道:多谢赵老爷施以援手,小老儿代邵家上下几十口先行谢过。
赵德才笑笑,道:邵老爷客气了。
赵怀真看到邵天赐,笑道:嗬,孙子,叫爷爷。
邵天赐看见赵怀真也在,害怕的躲在邵维身后。
邵维道:对对对,天赐啊,见了赵老爷,还不快叫爷爷。
邵天赐探出头来,叫声爷爷,又把头缩了回去。
庆王笑道:好,如此,你两家就算解开此结了,也不枉我此行。
船身晃动,众人差点摔倒。
有船工叫道:漏水啦,下舱漏水啦。
不一会有人跑进来问道:老爷,要不要换船?
赵德才慌道:快去找南督造看看。
那人回道:南督造在头船指挥救人,正派人去。
庆王道:如此风雨,头船到这里隔着二十多艘船,时间太久,此法不可行。吴忠曾在信中告诉我说这些船都有防漏措施,若是有会水的人去查探一下,便可给出对策。此间可有会水的人啊?
众人相互对视,皆想此船上除了几个船工和赵家人,都是百姓,再下舱内逐个去问,也未必来得及。
庆王看了半天,见众人也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说。
邵维缓缓道:庆王,小老儿手下养了几个小子,从小生活在这黄河边上,我叫他们去试试如何?
庆王拍手道:好好,邵老爷请。
邵维高声道:大义,二义,三义。
舱门外三个人答道:在。
邵维道:你们去看看下舱情况如何?
舱门外三个人答道:是。
众人在晃动的船上焦急的等待着,赵怀真看看媚笑的邵维,又看看憔悴的赵德才,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船渐渐稳了下来,邵大义等三人也回来了。邵大义浑身湿透,另两人显然没下水。
邵大义道:回庆王,是底舱漏水了,好在造船的人预备了多余的木板,现在已经好了。
庆王连叫三声好,笑道:邵府也是能人辈出啊,赏!边说边把手伸到怀里,半天没摸到东西,低头再看,才想起来,刚才换了衣物。
赵德才道:庆王说了,重赏!
赵来贵只得硬着头皮,从旁边的箱子里取了一对雕工精美的赤金龙凤酒葫芦,交给庆王,庆王再赏给邵大义。那酒葫芦小巧玲珑,雄葫芦上是一条蛟龙,雌葫芦上是一只彩凤,精雕细刻,玲珑新奇,看得邵二义和邵三义直咽口水。
邵维笑道:还不快谢谢庆王和赵老爷重赏。
邵大义跪下道:谢庆王,谢赵老爷。
赵来贵按照赵德才的吩咐,给邵家人安排了舱房,又取了酒菜和换洗的衣物,邵家人谢过庆王,又谢赵德才。
暴雨一连下了十几天,灵州城早已被淹没在洪水中。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吴忠,南恨和老先生的指挥下,绝大部分灵州城的百姓都被救上了船。衣物可以将就,可食物和水完全不够了,各种疾病开始在船只之间蔓延,死去的人不能及时处理,尸体腐败,成了最可怕的瘟疫。几十条大船在风雨中飘摇,即使如钱德旺这般神医竭尽全力,也无法在十多万人之中力挽狂澜。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因病痛而死,庆王只得招来吴忠等人商定迁移大事。
见众人个个表情肃穆,庆王叹道:本王蒙先皇厚恩,受封庆王,于洪武年间自庆阳徙居韦州,后移居宁夏,至今已三十余载,终日里不敢怠惰,虽勤于政事,也未敢称功,仍见百姓常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得遇灵州城首善赵德才,本想借其财名,以造福一方,不想苍天负我,黄河洪水泛滥至此,难道我灵州百姓果真命中注定受此劫难?痛煞吾心。幸得赵府未雨绸缪,打造诸多大海船,救下十万百姓,当真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的又一件大功德。今观灵州城早已淹没,而风雨未有停歇之迹象,本王欲效仿洪武及永乐年间洪灾之时,整城迁徙,未知可否?众位可有高见。
有年长船工道:庆王言之有理,可我们在打造海鳅之时,未能预见情况如此恶劣,故为缩短工期,这些船只只能装载,却未必能运送。
其他船工也点头称是:所以船是不能行进的,在雨停之前,又不能下船,这可如何是好。
议论过后,庆王看看吴忠,吴忠也默默无语。
南恨道:船是否能行,不在于船,而在于人,人若想行,船岂能不行?
庆王拍手笑道:南督造说的对。
船工们又议论起来,商讨如何在船上加工加料,增派船工,才能使船行进。
南恨道:船上食物和饮水都快没了,难道你们要等死吗?
庆王道:不错,此举虽然是众位船工分内工作,可对于十万百姓来说,却是我们与老天斗智斗勇,名留青史的大事。试想将来的某一天,众位儿孙满堂,你们喝着酒,给孩子们说道,当年,你们是如何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完成了如此壮举,你们的荣誉和骄傲,承载着我大明的未来和希望。
有人热血沸腾,有人冷静思考,议论纷纷,仍然是意见不一。多是说,在船上加工加料可行,但是毕竟不如陆地上稳当,制作船只的部件要求甚高,若不能精益求精,严丝合缝,恐对船只的安全存在极大的隐患。毕竟,那么大的一艘船,船上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和物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无人敢担如此重责。
南恨听了,哈哈大笑。
船工不解,纷纷望向他。
庆王也问道:不知南督造有何高见?
南恨道:如诸位所言,部件若不精细,在海里定是危险至极,可此时并非在那无边无际,风雨无常的海里。我此前派出数十艘渔船往附近查探,洪水自西而来,风雨自南而来,可东北几十里外尚有高地,可做驻扎。人行几十里需要一日,可船行百里至多一个时辰,如今我们有几十艘大海鳅和数百艘小渔船,最初的两艘是完全可以在海里行进的头船,假如我们用这两艘头船拖着其他船只,借着风势,顺流向北,不出五日,所有船只皆可抵达。
众船工拍手道:这个方法好,既不用加工加料,也没有安全隐患,无非是将船船相连,来回数十次而已。南督造果然了得。
庆王也点头称好,赞道:妙哉,妙哉,大家认为此法可行,那事不宜迟。边说边吩咐吴忠安排众人准备绳索,扬帆起航。
吴忠和南恨分别指挥一艘头船,带着一群官差和众船工先行探路。头船分别拖着另外两艘海鳅,借着风力行出一个时辰,果然见到了可以驻扎的高地。船工和官差搭好简易的浮桥,引百姓上岸,又往河里丢了十几艘小渔船,以备后用。此时风雨渐消,上了岸的百姓,先行烧灶搭棚。
吴忠和南恨驾船返程,虽逆流而行,好在风力极小,没两个时辰,便回到船队中来。这次把病患和药物船先运送靠岸,让钱神医和病患安顿下来,救人为要。再返程时,便换了另一批船工,运送年老体弱者,前一批船工在岸上休息调整。一天一夜过后,十艘大海鳅和一万多人已经上岸,数百座临时茅棚已经搭建完成,上百口坑灶也烧出了热乎的汤饭,虽然看上去人人面目憔悴,可内心都是平静知足的。
吴忠和南恨休息了两个时辰,未等第二天放亮,又指挥运送了十几艘大船。第三天夜里,四十多艘大船,已经靠岸。岸上青烟袅袅,茅棚石屋纵横交错,绵延数十里。
赵德才吩咐赵来贵让家丁把赵府的牛羊鸡鸭分给农户,告诉他们一定不要宰杀烹煮,留着重建灵州的时候繁衍生息,农户们感恩戴德,纷纷答应。
第四天黄昏,最后一艘大船也靠岸了,下来的是恩善寺的和尚,这些和尚每个人都抱着几十卷的经书,边走还边念着经。领头的是住持寂幻,最后一个不是和尚打扮,却是个跛子。
庆王正在巡视病情,见众和尚路过,不禁想起来那年杀海渡的时候,寂幻还是个吃不饱的小和尚,如今的和尚虽然个个面黄肌瘦,却精神抖擞,与当时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截然不同。看到那个跟在和尚后面的跛子特别突出,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吴忠道:这是丁秀才,本来在赵府做门客,因为天降火石之时,要拜寂幻为师,寂幻说他尘缘未断,不能收他,所以没能剃度具戒。他就在恩善寺日日念经扫地,吃斋行善。
庆王点点头,叹道:所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他若一心向善,赵德才倒是极好的榜样,此番救下全城百姓的功德,比起盖十座庙宇高堂,读万卷经的和尚不知大多少。
吴忠抱拳道:庆王所言极是,天下人皆如赵家人,我大明必千秋万世,逢难呈祥。
庆王道:说的好啊,吴忠。说起赵德才,本王这才想起,要代众百姓,好好谢谢他。
吴忠陪庆王到了赵家人驻地,见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几百人在等着领牛领羊。吴忠和侍卫从人群中开了一条道,引着庆王找到了赵德才。
赵德才正躺在一张破草席上,见庆王来了,勉强坐起来请安。
庆王忙扶着赵德才道:赵老爷免礼,好好休息,本王特来替灵州百姓致谢。
赵德才笑道:要谢还是谢时先生,是他告知了我们洪水要来的消息,才有了这么多大船啊。
庆王道:对,要不是时先生,本王也不能回来。吴忠,时先生呢?
吴忠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庆王又问道:时先生呢?你说啊。
吴忠道:他因为在死牢里没出来,恐怕...恐怕早已...
庆王站起身,惊道:什么?他一直在死牢里?
吴忠道:不是皇上下旨,把他打入死牢的吗?
庆王道:本王知道啊,可后来皇上想通了,又下了一道圣旨,免他死罪了。
吴忠站到一旁,悄声道:没见到免死的圣旨,难道是?
庆王也躲到一旁,轻声道:皇上派邵英芮回乡探亲,就是带着圣旨来的。
吴忠叹道:哎,若果真如此,那邵英芮可算是假传圣旨了。
庆王怒道:岂有此理,朗朗乾坤,我大明还有这等冤案?来人啊,把邵英芮给我拿了。
二侍卫称是,刚要动身,便被吴忠拦住了。
庆王问道:吴忠,你这是?
吴忠悄声道:庆王,邵英芮手下兵多将广,没请到圣旨,咱们在这拿他,即使他束手就缚,他手下那些亡命之徒未必会袖手旁观,我恐怕此举于庆王不利。
庆王沉吟良久,点头称是。
正说着,一老头走来道:没想到庆王也有怕的时候。
庆王问道:你是谁?
老头道:在下老头子,老头子也不知道老头子姓甚名谁。
赵德才道:庆王,这老先生是时先生的恩师。
庆王点头道:哦,原来是时运命的老师,久仰了。
老先生笑道:庆王念着小徒,足见仁义,不过庆王也不必着恼,我徒儿一会就来了。
庆王惑道:老先生说时运命没死?
老先生未答话,只叹道:人老了,见不得死人了。说着转身便走了。
庆王刚想阻拦,一想又犹豫了。
赵德才旁边的赵怀真睡眼惺忪,坐起来找丫鬟要水喝。
庆王道:赵家的宝贝真多,这孩子挂着的长命锁倒是个稀罕物。
赵怀真道:这可不是我家的东西,是老头子给我的。
庆王惑道:老头子?
赵怀真问道:你见过吗?老不老,少不少的老头子。
庆王道:哦,是刚才那个老先生吗?他刚走。
赵怀真问道:去哪儿了?
庆王指了指老先生离开的方向,赵怀真起身跑去。丫鬟家丁追了出去,连叫数声也没叫回来。
赵怀真边跑边叫老头子,四周人山人海,哪看得见老先生的身影?穿过人群,赵怀真一路奔去,逢人就问见没见过奇怪的老头,都说没见过。一直到了河边,见正有船工拖着小渔船,将打捞的鱼虾带上岸,分给众人。
站在浮桥边,远远望去,清风徐浪的河中飘来一艘小船,撑船的好像在哪里见过,赵怀真一时又想不起来。待小船靠了岸,那人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瞎子从浮桥走上来。
赵怀真一眼认出,道:时运命。
时运命笑道:怀真少爷安好啊,这是我师弟,蒋凤岭。
蒋凤岭也笑道:少爷,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去的乌斯藏。
赵怀真哈哈大笑,道:老头子没找到,找到了老头子的徒弟。
蒋凤岭着急问道:什么?你说他老人家也在这里?
时运命道:师傅确实来过,此时恐怕已经走了。
蒋凤岭叹道:哎,自上次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师傅了。
时运命道:师弟莫要强求,师傅他老人家必有要事,不得不离开。
赵怀真心想:老头子问不到,问他徒弟也一样。拿起胸前的生死符,问道:火龙是你说的吧?
时运命问道:什么火龙?
赵怀真又问道:火龙不知道,生死符总该见过吧。
时运命道:生死符?乾坤逆转达三界阴阳生死符?
赵怀真道:你见过?
时运命笑道:世间事,我只听过。
蒋凤岭拿在手里看了看,道:他脖子上挂了一把长命锁,上面确实是乾坤逆转达三界阴阳生死符。
赵怀真道:这是老头子给我的,你不知这东西?
时运命道:如果师傅给你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留着便是。
蒋凤岭道:这东西口气倒不小,只是不知真的能否逆转乾坤。
时运命道:世间人皆是血肉之躯,终有生老病死,当真有逆转乾坤的人物,那必是平凡人做了不凡事。
赵怀真一时并不懂时运命话中意思,看着二人,默不作声。
蒋凤岭道:师兄,我先扶你去吃点东西。
时运命道:不,先去见庆王。
蒋凤岭道:对,差点误了大事。
赵怀真道:你们要找庆王啊,我带你们去啊。
二人同时道:好,有劳赵家少爷。
赵怀真带着二人回到赵家驻地,庆王正从人群中出来。看见时运命,庆王和吴忠均是大吃一惊。
庆王道:果然是世外高人啊,神算,神算。
时运命道:看来,恩师已和庆王见过面了。
庆王道:时先生受委屈了。
时运命道:让庆王担心了,在下何德何能。
蒋凤岭道:师兄,客套话就别说了,大事要紧。
庆王问道:二位有何大事?
时运命道:看来恩师并没告诉庆王,洪水刚来时,狱卒全跑了,死囚牢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师弟将我救了出来,可当时未能找到可用船只,我们二人顺溜漂至城东,在城墙上躲了许久,后多亏蒋师弟冒死下河,寻到浮木,又靠河里的鱼虾勉强活了下来。我师兄弟二人顺溜漂至西北,风雨已停,刚要靠岸,却见两股蒙元余孽正在交火,一方全部阵亡,另一方伤亡惨重,正为寻水和食物朝这边行军。我二人不敢逗留,幸好西北风起,才能快他们一步到达此地。
庆王揣测道:两股蒙古兵,应该是西边瓦剌和东边的鞑靼,不知这未阵亡的还有多少兵力。
蒋凤岭道:大概有数十骑兵,上百步兵,步兵装有火铳,另外还有一台投石器。
庆王低头思忖:此地除了灵州的官兵外,只有邵英芮带来的一队步兵,加在一起虽然人数上不吃亏,但要和这一队配备精良的残兵比,胜算仍然不大,唯有发动百姓一起抵抗。除此之外,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没有过河的船只。
吴忠知道事态严重,抱拳求道:庆王,我先去看看。
庆王点头同意。
吴忠带着官兵,又叫了十几个船工,上了两艘小渔船,朝西北行去。没半个时辰,天已黄昏,模模糊糊的可以望见远处岸上有几股青烟升起。吴忠指挥众人隐藏起来,自己偷偷摸上岸,矮着身子躲在树丛中。见有一队鞑靼兵,有的在放马放哨,有的在烧火造饭,旁边是一台巨大的投石器,被三堆篝火围着,还有十几个鞑靼兵守在旁边。
吴忠回头东望,隐隐约约能看到灵州百姓驻地升起的青烟,心道:被这些鞑靼兵发现后,迟早有一场恶战,百姓们饥困交迫,我们的兵力又不足,若不趁此良机毁了投石器,毫无胜算可言。边想边下定了决心。顺手从脚边抓起一块湿泥,揉搓成丸,连打三枚。
一枚打中了正在吃草的马,两枚打中了放哨的鞑靼兵,人和马登时沸腾了起来,一马受了惊吓,群马惊慌失措。鞑靼兵立刻进入备战状态,持盾举枪,环顾四周,见周围无甚动静,鞑靼兵各自跑去追回马匹。见投石器旁只剩两个鞑靼兵,吴忠飞身窜了出去,拳打脚踢将两兵击倒,从篝火中取了两根烧透的木头丢向投石器。其他鞑靼兵这才发现是声东击西,举起火铳回头齐射。吴忠躲在投石器这边,鞑靼兵越聚越多,发现只有一人,便停止了放枪,逐渐围拢过来。
一个色目人叫道:什么人,快出来。
吴忠不回答,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全身而退,身旁的投石器越烧越旺,热浪逼过来,已超出了常人可忍受的温度。就听嗖嗖两声,前面两个鞑靼兵应声倒地。吴忠抬头看去,渔船上的官兵搭弓射箭,又射倒了两个鞑靼兵。众鞑靼兵举盾防御,后排火铳反击。吴忠趁机跑开,顺势抓了一把湿泥,揉搓成丸,左手三枚,右手三枚,边跑边弹,泥丸重重击在鞑靼兵的眼睛上。在弓箭的掩护下,吴忠急奔两步,跳到河里,猛扒河水,朝渔船游去。
那个色目人叫道:投石器没了,用盏口大将军。
吴忠吓出一身冷汗,回头看去,鞑靼兵撤开盾牌,不知从哪里推出了四门盏口粗的精钢火炮,正对着河岸。
鞑靼兵首领下令点火。
吴忠吼道:快跳船!
四声巨响掩盖了吴忠的叫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两艘渔船瞬间消失在河面。吴忠气的双拳紧握,怒目充血,可转念又想:必须回去告诉庆王。抬头看天色已黑,静了静心,深吸一口气,躲在水下。
鞑靼兵首领指挥朝水中发射火铳,一阵响声过后,水面翻起无数涟漪,河中的船工和官兵全部阵亡。
那色目人道:东边有人烟,正好补给。
首领道:上船。
吴忠心道:他们也有船?待鞑靼兵离去,出了水面换口气,摸着一块残板,缓缓朝来路游去。游到河中心,实在累的不行了。月光下,一艘山梭驶来,船头丢下绳索。
有人道:快上来。
吴忠抬头看,忙道:南督造,快回去告诉庆王,他们有炮。
南恨道:你先上来。
吴忠刚抓着绳索,就听轰隆升起,山梭船晃动剧烈,南恨被震入水中不见了。吴忠半截身子还在水中,看到数十丈外一艘混江龙正破浪而来,船上鞑靼兵正挥舞着刀盾,发射第二轮火炮。隆隆声响过后,山梭船身起火,十几个船工相继落水。吴忠浑身无力,已经叫不出口了,全凭坚定的意志信念支撑着双手紧握绳索。那混江龙乘风而去,行进飞快,不一会,已越过山梭。
吴忠心道:它若靠岸,不知会死伤多少百姓。想到这,吴忠把心一横,咬着牙爬上只剩半截的山梭,全然不顾船身燃烧着的熊熊烈火,拿起长橹使劲摇了起来。
那混江龙真如狼入羊群一般,大炮和火铳一轮接一轮的越过海船,射向岸上的百姓和官兵,庆王带着几十个弓弩手奋力抵抗,却如以卵击石,毫无作用。
此时的吴忠眼里只有混江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即使背后烧着了,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混江龙上的鞑靼兵发现一团火焰从后面冲来,这团火焰中似乎还包裹着一个活人,看了半晌,才有人明白过来,举起火铳朝火里射击。
岸上的百姓和官兵越死越多,无处可逃的众人看到那团火焰朝着混江龙撞去,鞑靼兵嘶吼着,和火铳声混在一起,不敢相信有人这样冒死而来,有的鞑靼兵甚至忘记了跳河逃命。那火焰包裹着吴忠冲向混江龙的炮弹,在一阵阵轰鸣中,混江龙缓缓沉入河中。
河中南恨探出头来,吼道:吴大人。
岸上有人回应道:庆王,让我们替吴大人报仇。
庆王一声令下,众人跳入水中,分不清百姓还是官兵。他们对着河中的鞑靼兵拳打脚踢,塞进河底淹水致死。又有数十百姓自发驾船去了对岸,用锄头,铁铲和斧子将剩余的鞑靼兵尽数歼灭。
天亮后,庆王带着官兵和百姓围在河岸,南恨扶着伤臂从人群中挤出来,将一段木头立在河岸,上面写着:不朽吴忠。
庆王道:两百年前,铁木真为灭西夏曾鏖战数十年,西夏名将嵬名令公驻守灵州,率十万大军在冰封的黄河上同蒙古铁骑打的是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最终,党项人没能挽救自己,几近灭族。吴忠凭着一腔热血,阻止了鞑靼兵的侵略,避免了屠城的历史重演。吴忠跟了我几十年,虽有主仆之分,却情同手足,而今为了灵州城百姓,牺牲小我,保全众生,不论曾经是非功过,仅此一举,也足以彪炳史册,流芳百世。吴忠,中华大地的好男儿,请受朱旃一拜。说着,单膝跪地,向木叩首。
众百姓也面向黄河,一同下跪,虔诚叩拜。
许久以后,古灵州城洪水褪去,人们为纪念吴忠,将古灵州城改名吴忠堡。而驻扎之地,则为新的灵州城。历史上城凡三徙的典故即由此而来,虽无人知道吴忠到底是谁,但后人曾赞他功绩,有诗为证:
塞上风雨犹未停,
炮火深处我独行。。
舍身为民民谨记,
捐躯流芳将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