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公公的到来虽然出乎文锦的意料,但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只着急地看向金公公:“金公公,娘娘的病犯了,快去请太医!”
金公公的身后还跟着五个小太监,听到这句话,金公公连忙对身后的小太监道:“快,还不跟着文锦姑姑去请太医!”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立刻上前拽着文锦的袖子就往芜元殿门口跑过去,文锦被他拽着,又心慌意乱地,没一会儿就被他拖出了芜元殿。
金公公看着文锦离开了芜元殿,露出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转头又快步迈进宫殿内,高声道:“娘娘,娘娘您在哪儿?老奴来找您了。”
文秀刚刚扶着秦贵妃离开那个要命的园子,秦贵妃太过分肥胖,文秀一个人根本扶不动,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把人弄进了最近的屋子。好在芜元殿虽然长久不住人,但寿康宫里的宫人时常会来打扫,屋子里也有褥子,文秀松了口气,正想努力把秦贵妃弄到榻上去,就听到院中方向传来了金公公的声音,大喜过望,立刻拔高了声音喊:“贵妃娘娘在这里,快来人!快来人!”
金公公带着四个小太监立刻找到了文秀她们,他一进屋,就看到秦贵妃竟然瘫坐在地上,立刻脸色大变,抓着文秀就一顿训斥:“你就是这么照顾娘娘?不想活了!”
文秀被金公公劈头盖脸一句话,都骂懵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金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文秀,转而吩咐两个站在他身后低着头的小太监:“你们两个,扶娘娘躺好,伺候娘娘喝水。”
两个小太监一直死死低着头,听到这句吩咐,拱手低声答应,接着便转身进了屋,见小太监进了屋去扶瘫坐在地上的秦贵妃。金公公看了一眼那两人的动作,微微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门口,遮住了文秀看向屋内的视线,他依旧冷着脸训斥文秀:“到底怎么回事?娘娘为什么会来这么个荒僻的偏殿?你们俩是怎么伺候的!”
金公公是寿康宫里的大总管,又是当年保下太子的大功臣,在宫里的地位不低,文秀被他严词训斥,也慌了,连忙跪下请罪,连声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让娘娘来这里,是奴婢的错,请公公恕罪……”
金公公面上恼恨地摇头,背后的手全攒得紧紧的,眼神也时不时地瞥向屋内。文秀跪着,并没有注意到,屋内的两个小太监正扶着秦贵妃来到榻上,秦贵妃依旧气促得厉害,甚至已经快失去意识了。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退后半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满满的一杯,这本该是一杯清水,可一倒出来才现,在这杯茶水里浮满了一颗颗个头不大的细枣。
整个皇宫都知道太后喜好喝枣茶,寿康宫里常年备着晒干的细枣,给太后泡茶。今日太后殿前泡着的,也是枣茶。然而,这杯枣茶却完全不同,满满一杯全是细枣,枣核粒粒分明,这样的水莫说给哮喘病人喝,便是给正常人喝怕是都要被噎到。
倒水的小太监端着这杯茶递到了秦贵妃的面前,低声道:“娘娘,喝口水吧。”
秦贵妃胸闷气促,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自然不会听话地张嘴。站在秦贵妃身后的小太监伸手掐住了秦贵妃的下颌,微一用力,秦贵妃的嘴就张开了,他给站在前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对方干脆利落地把这一杯茶全部灌进了秦贵妃的嘴里。
“咳咳咳咳!”异物入喉,秦贵妃忽然就挣扎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金公公几乎同时大声呵斥站在门旁的另一个小太监,压过了秦贵妃的挣扎声:“还不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还有,赶紧去禀告太后娘娘!”
跪在地上的文秀吓了一跳,门口的小太监倒是一溜烟就跑了。留在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加紧了动作,其中一人不知在秦贵妃的身后点了什么穴位,秦贵妃忽然脸色涨红,显然是异物呛入了气管,与此同时,另一个太监立刻打开茶壶,飞快地将里面多余的细枣全部捞起,让它看起来像一杯正常的茶水。
“咳—咳—”秦氏的声音就像是嘶哑破败的风箱,听起来可怖极了。
“不好了,娘娘不好了!”小太监尖声高叫起来。
金公公连忙冲进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好像窒息了!怎么办?”文秀也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下子慌乱无比。
与此同时,寿康宫门口的小太监也受了金公公的嘱咐,在他离开之后急匆匆地跑进寿康宫主殿禀告:“太后娘娘,刚才……刚才金公公追着贵妃娘娘去了芜元殿。”
“她去芜元殿干什么?”太后满脸不解。
小太监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之前,之前四皇子殿下被奶娘带去芜元殿玩……”
“什么?!”太后一拍桌子,立刻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她还敢动四儿!敢在哀家宫里抢四儿!”
太后带着一众宫人急匆匆地往芜元殿,半路正好遇见出来找太医的文锦两人。文锦立刻跪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旧病犯了!”
一听到秦贵妃犯了哮喘,太后刚刚还怒气冲冲的脸立刻就变了,秦贵妃要是在她宫里出了事,皇帝绝对是要疯的!太后脚步一顿,立刻道:“还不快去请御医!”
一众宫人慌慌张张去请太医,太后狠狠瞪了文锦一眼:“秦贵妃在哪儿,还不带路!”
等到一大群面色各异地冲到芜远殿,正好遇上站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的金公公。金公公一看到太后,立刻跪下:“太后娘娘,您可来了!贵妃娘娘她……她……”
太后的心脏狠狠一跳,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好在身后的张嬷嬷及时出手扶住。她白着一张脸:“秦贵妃怎么了?”
“贵妃娘娘她……她犯了旧病,现在……现在……”金公公哀哀戚戚地抹眼泪。
“现在怎么样了?”太后皱着眉,越过金公公,推开了门,她刚迈步走进屋内,挣扎着扼着自己喉咙的秦贵妃忽然猛地直起上半身,她转向太后的方向,脸色惨白如纸,太后被惊得猛退了两步。
“咳——”秦贵妃的最后一眼,死死瞪向太后,那凄厉的模样、那青白的脸色,俨然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哐——”
秦贵妃的身体直直地倒向床榻。
“娘娘!娘娘!”文秀惊叫着爬过去,俯着床榻痛哭不已。
太后握紧了张嬷嬷的手,长长地假指甲掐进了张嬷嬷的手臂里,张嬷嬷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你去看看,秦贵妃怎么了……”太后放开了身边的张嬷嬷,面无血色。
张嬷嬷上前,探了探秦贵妃的鼻息和脉搏,转身跪地:“太后娘娘,秦贵妃……殡天了!”
“什么?!”太后惊叫,“死了!”
金公公立刻跪倒在地,嚎了一声:“贵妃娘娘!”
随即,整个芜元殿内的所有宫人都跪了一地,哭声不绝于耳。
太后闭了闭眼,用沙哑的声音道:“去请陛下吧。”
秦贵妃的死,注定要在宫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既然迟早要来,那就来吧。她是皇帝的生母,这二十多年来,他为了这个老女人,不敬生母,不听劝谏,不辨是非——如今,这祸头子终于死了,若是皇帝要闹,就闹吧,她倒要看看,一国之君,要为这样一个女人,闹出怎样的荒唐事!
小小的芜元殿,不一会儿就集齐了宫里所有的大佬,秦贵妃的尸身在偏殿里躺着,偏殿外头宫人们跪了一地,太后则坐在殿外的石桌上,由张嬷嬷顺着气。不一会儿,皇后带着柏妃几个闻讯赶来,她们其实都不想来,可是太后强硬地派人把她们请来了。
再后面,太子周崇圭也迈入了芜元殿,他看了看芜元殿这副场景,到太后面前请了安,却没有多说什么。隔了一会儿,皇帝终于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礼部尚书,自从太宗将宗人府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由礼部管理后,这皇宫内院的生死丧葬都少不了礼部的事。
光启帝已经收到了消息,此刻,一向健壮的他却连脚步都开始踉跄了,他扶着宫门,看着院里跪了一地哭哭啼啼的宫人,忽然心生恐惧,竟是怎么都迈不进这芜元殿。他的手开始抖,腿开始抖,甚至连嘴唇都在抖:“你们骗朕……都在骗朕……”
大太监刘锦心生不忍,伸手去扶光启帝:“陛下。”
光启帝死死抓住刘锦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在骗朕,是不是?都在骗朕,是不是!”
刘锦被光启帝抓得生疼,看着这样的陛下,他心里也不好受。
“她死了——”太后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勇气,直接出声打断了光启帝的自欺欺人。
太后想不想秦氏死?她这后半辈子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让秦氏死,在第一任皇后自缢的时候,在满宫嫔妃无所出的时候,在太子生母被秦氏毒死连太子都差点被秦氏害死的时候……她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可惜她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直等到秦氏羽翼渐丰,再也没了下手的机会。如今,秦氏死了,她该高兴,她该放开胆子高兴才是!
太后这辈子的果断和凌厉都在这一刻涌现,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皇帝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高声道:“她死了,就躺在里面!你现在去看,你去看啊!”
光启帝忽然退后一大步,眼见着就要退出芜元殿:“不,你们都在骗朕,朕不去,朕不会信的!”
太后伸手一把拽住光启帝,拽着他强硬地往殿内走,一把把他推到了秦贵妃的榻前:“你看清楚,她死了,死透了!”
秦贵妃死前那大睁的眼睛已经被宫人合上,如今她端端正正地躺着,如非脸色青白,倒确实像是睡着了。光启帝抖着手抚到秦贵妃的鼻息上,一瞬间,他的眼中就落下泪来:“宜儿,宜儿!”
站在殿外的皇后和一行嫔妃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光启帝在殿中哀哭,对她们这群人来说,所谓的感情和希望,早就在长年累月地磋磨中,消散殆尽,如今看着光启帝这样痛不欲生,她们甚至连快意的感觉都没了,只觉疲惫——这一切都快些结束吧,结束了,大家就能过安生日子了。
周崇圭立在廊下,整个人像是进入了放空状态,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似乎早已游离在眼前这场闹剧之外了。
“殿下。”
金公公出现在周崇圭的身侧,恭敬地行礼:“外头风大,您进屋子里休息吧。”
“嗯。”周崇圭负手进了屋子,抬眼望着园中随风而动的垂柳,“这风确实大。”
金公公叹了口气:“这风吹了这么久,想来也该停了。”
周崇圭笑了笑,没说话。
隔壁却传了一声惊呼——
“陛下!”
光启帝晕倒在了秦贵妃的尸身前,整个芜元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而这一次,混乱的不仅仅是芜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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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祥殿内的宫人们来来往往,今天本该是终选的日子,可是现在看来,这终选却是遥遥无期了,秦贵妃突然殡天,光启帝紧跟着病倒,如今莫说选秀,即便是前朝的国家大事都不得不耽搁
着。
“秦贵妃,真的死了?”
柳序也知道了她们前日在御花园撞见的,就是秦贵妃,而且按照宫人的说法,秦贵妃就是在那天死的,这让柳序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怕又慌,唯恐这事牵扯到她们。
“那天,咱们碰见她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柳序摸了摸胳膊,不敢说下去。
宋有容也想到了这一层,皱着眉:“听说陛下即使在病中也没放弃查贵妃的死因,我怕……会牵扯到我们……毕竟我们在那一日,见过贵妃。”
柳序一听这话,更加焦急:“这终选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如果一直不选,咱们出不了宫,迟早要查到咱们头上来……如今陛下震怒,满宫都战战兢兢的,咱们会不会……会不会再也回不去了。”
张蔚安抚地拍了拍柳序的手:“不会的,贵妃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那些宫人不是说,贵妃是犯了旧病死的嘛,还是死在什么芜元殿,那儿离咱们可远了,怎么也算不到咱们头上来。”
“可是我听说,陛下杖杀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两个宫婢。”宋有容道,“秀女们都在传,陛下因为贵妃娘娘的死,已经有些……有些……”
柳序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了声音凑到两人跟前:“陛下甚爱秦贵妃,如今贵妃死得突然,陛下根本不能接受,听说,要人给贵妃陪葬呢。”
张蔚皱眉:“还要活人陪葬?”
宋有容点了点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说,自己则用蚊蝇似的声音道:“听说那两个宫婢是伺候不利,导致贵妃娘娘误入了芜元殿,诱旧疾。芜元殿在寿康宫里头,陛下原本还想杀寿康宫宫人,被太后拦下来了。”
柳序惊讶:“姐姐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消息。”
张蔚倒是不惊讶宋有容能得到这些消息,宋有容是个性子极好的姑娘,与很多秀女都关系不错,连那个眼高于顶的准太子妃黄月言对宋有容都还颇为友善。说起黄月言——
“黄月言去寿康宫那天,是不是就是秦贵妃殡天的时候……”张蔚忽然有些同情黄月言,她们这种偶尔撞上的,都要担心瓜田李下,黄月言这种直面的,怕是不太好。
事实上,确实不出张蔚所料,黄月言当天就被陛下叫去了景仁宫,等到出来的时候,好好的姑娘竟然被杖责了二十棍!当血肉模糊的黄月言被抬回启祥殿之时,所有秀女都胆战心惊,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样细皮嫩肉的姑娘,哪里受得了二十棍啊!那伤重的,连太医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即便秀女们一向看不惯黄月言眼高于顶的样子,可如今见她惨状,个个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心,这偌大的皇宫,真有所谓的锦绣前程吗?连黄月言这样被内定为太子妃的人都能随便打杀,她们这群秀女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黄月言被杖责的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又是一阵好气,这些日子,除了皇帝卧倒病榻,太后也已经连着叫了几次太医了,她气得直拍扶手:“他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那么一个死人,要闹得满宫鸡犬不宁嘛!”
“娘娘,皇上那边——”张嬷嬷咽了咽口水,“听说,已经找人去验查秦贵妃的尸身了。”
“疯了,疯了!”太后捂着胸口,眼眶通红通红,“他这是想要清算哀家?以为是哀家把秦氏害死的!可笑,可笑至极!”
“怎么会是娘娘,明明是那秦氏想要抢夺四皇子,才会跑去那芜元殿。”张嬷嬷也很是气愤,忍不住说了一句,“她自己有旧疾还心思歹毒,怪得了谁?”
“呵,呵。”太后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嘴唇更是泛着青紫,“不过是因为死在哀家的寿康宫,哀家的好儿子,就要他的母亲给秦氏陪葬!真是哀家的好儿子!”
“娘娘,陛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您不要多想。”孙嬷嬷给太后顺着气,又瞪了张嬷嬷一眼,显然怪她多话。
“哀家这就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想哀家怎么样。”太后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出寿康宫,几个嬷嬷并太监竟然都没拦住。
一行人急忙追着太后往外走,秦氏停灵在景仁宫,若非满殿朝臣以死相逼,光启帝还想停灵在他自己的寝宫里!如今,光启帝也不住自己的寝宫,即便缠绵病榻,也要住在景仁宫里,和一具尸体成日待在一起,所有伺候的宫人都不寒而栗。
太后直冲景仁宫,她进来的时候,光启帝正在听太医的汇报。
“陛下,娘娘确实死于哮喘之症。臣推测,可能是因为病时间过长,没有得到妥善救治,这才导致娘娘窒息而亡。”太医战战兢兢地禀告,“哮喘之症,本就危急,窒息的情况本就时有生……”
光启帝的神情一下子委顿下来,他惨笑:“真是死于喘症?贵妃犯喘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这次就会窒息而亡!?”
太医为难地低下头,秦贵妃身份尊贵,他就算查验,也只能草草地检验一番,不能像仵作那样仔细验尸,这要他说出贵妃死因——实在是为难啊。
“你这是怀疑哀家!”太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指着光启帝,声音凄厉,“哀家要想杀她,早就该杀她了!她做的事,哪一条哪一件不该诛九族!满宫嫔妃,陛下膝下只有可怜的四个子嗣,是谁做的孽?太子一直到八岁都不为哀家和陛下所知,又是因为谁?太子生母是怎么死的,她又有什么罪要被那秦氏灌毒酒?哀家只恨自己当年软弱,竟让她横行后宫数十年!”
光启帝怒冲冠,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母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宜儿已经死了,母后竟然还要污蔑她!”
“污蔑?哈哈,污蔑。”太后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她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宫婢、太医都有人都面如死灰,是啊,听到了这样的皇家秘闻,可不都该死了嘛,今日,她这老婆子也该死了,太后忽然“噗”地喷出一大口的血,直喷到了光启帝的脸上,光启帝的龙袍更是被血色污了一大片。
光启帝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母后缓缓地躺倒在地,一道惊呼打破了景仁宫沉沉的死气——
“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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