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
地处小县边缘,一座普通的小屋院前,却排起了一长队,人多口杂却也没人敢大声嚷嚷。
“听说那马腾、韩遂二贼兵败于长安,然后分别被天子任了个什么安狄、安降将军、又让他们回到凉州了。现在好多人本来打算放弃的人又赶着去长安了。”
说话声不敢太大,毕竟这是那位医生的门前。
“诶,那可太好了,我家兄弟三天前避难来到我家,这次可得让他赶紧回去。不能让天子分他的地荒了。”
“胡扯,咱俩谁不知道谁,你明明是嫌弃他拖家带口吃你家喝你家的。”
又觉得自己声音大了,那人又不好意思给队伍里其他人低头致歉,瞄到身后的小伙子,说:“小兄弟,看着面生,也是来看病的?”
“不是,是来找人的。”女扮男装的黄月英笑着回答道。
——
其实“逃离”长安后,黄月英的方向虽然摇摆,但一直走的是回家的路。
因为当你对目的地恍惚的时候,往往回家的路走得是最安心的。
可是她却碰到了熟悉的陌生人。
四方如轿般的马车、用铁箍加固过的车轮、还有那似曾相识的车夫。
“是你!”
她却想不起……不,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只知道这个人是黄家的车夫,护送她和诸葛玄出门,却在发现她偷跑后却没有选择拦她,反而把衣物工具留给了她。
这是她心中不大不小的一个疑惑,就像疙瘩一样系在心里,和其他困惑不解的疙瘩一起成为心中捋不顺的部分。
所以她很快就回想起了当初的事情。
“你谁!”
车夫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车夫罢了,如果你想要自己步行偷跑出去,那我不会出现。但如果你想要回家了,那么我就接你回去。”
“所以说,”黄月英皱眉道:“从我偷跑出来开始,你就一直跟着我?跟了我一路?怎么可能!”
“你的眼中见不到欣喜呢。”若有若无的笑浮现在他脸上:“你不是累了吗?害怕了吗?为什么要一探未知的可怕?”
黄月英因被道破了心思而心神震动。
她害怕了,越去观察体会这个世界、她就越能感觉到自己所未知道的神秘令人害怕。
刘协的不死,寒月刃的毒,甚至董卓特意留下的项羽刀、大良贤师张角创立的太平教竟然让历经三代皇帝的宫崇所信奉,仿佛就好像有一些东西很早很早就被人埋好了伏笔,越是推测未知,就越觉得自己无知。
(张角创教是汉灵帝时期,宫崇献书是汗恒帝时期)
这已经不是她所认知的汉末三国了,或者是,她从来都没有认清过这个世界。
“安安静静地坐到马车上,平平安安被我护送到黄家,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生活不好吗?知道多了又有什么用,人生难得糊涂,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车夫仔细观察着她,忍不住流出几分微微的、像对经过精雕细琢而形成的工艺品赞叹般的目光,随即又压制下去,丝毫没被别人所察觉。
黄月英想了一会儿,道:“在我做出决定前,我想知道更多。”
车夫苦笑,道:“除了上天,没有谁敢说知道。我也一样大多是困惑的。但若是方向,想必就是愿不愿意去找了。”
——
黄月英排得不着急,天快黑了,才最后轮到她。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有点面熟啊。”张仲景打量着她。其实在之前就打量震惊过了,若不是察觉到她来得并不强硬,还把机会先让给有需要的人,他肯定会更慎重。
“张神医说笑了,我们从来没见过。”
确实,黄月英离去后,张仲景才被征召入朝;等黄月英再次露面,张仲景和于吉在董卓的命令下,已经带着李儒逃出长安了。
“见过一份通缉令,上面的画像与你相仿啊。”
“张神医,你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曾见过一些不合常理之事儿?比如……”想了想,黄月英还是咽下了刘协这个特例:“太平道的符水救人之术?”
这个诸葛暗,有点害怕?张仲景心道。
难不成她知道天子的奇怪体质了?
口上却道:“小兄弟言说常理,必然也只知道那是常理罢了,常理只是人们自己熟知总结的道理,说不得无比正确,饶是治病救人一辈子,存在不解、困惑,也算不得什么。天理终究是不易为人所知的。”
“符水救人之道,或许是真的,存在仙韵正气、左道邪法,甚至潜藏医理,也或许是假的,在动荡又缺医少药的时候,以讹传讹这么说罢了。”
黄月英:“我想见李儒。我听人说,李儒病重,是你带他出长安的。”
张仲景:“你找他干什么?”
黄月英:“问一些事情。”
董卓留下项羽刀的内情,或许李儒会知道一点,本着这样的想法,她才会到这里。
“他不在我这里,他被于吉带走了,你若是寻他,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张仲景目光清澈看着她,或许是多年与人打交道,能感受出她并没有恶意。但他真的不知道,他也没办法。
“谢谢,那就不叨扰了。”黄月英走了几步,又道:“张大夫多多保重。”
说罢,就要继续走。
“回来,太晚了住在这里吧,”张仲景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些事情,或许对你有帮助。”
“这件事算是时时勉励着我吧。
当时黄巾之乱未起,但太平教却逐渐渗透各州,在江南,宗族势力相互打压,也有趁着太平教势欺压别人的宗族,那些宗贼也算黄巾贼的原型了,那时候太平教的宗贼就是最可怕的东西,人人都想着自保、人人自危,看着被灭或者破财消灾的家族,都是兔死狐悲之感。”
“直到曼家加入了太平教。”苍老的声音略带了几分颤抖。
“曼家加入了太平教,明面上和其他太平教家族等同,暗里却联系并借用了不少交好家族的势力,覆灭了其他太平教宗族的势力。“
“他重新建立了太平教,“他不由得哽咽起来,”那是他的太平教,其实不是大良贤师的太平,而是我们荆州的太平。“。
“天理是透彻无暇的,但人心是可以各种各样的。感到畏惧的是人心,人心所畏惧的也是人心,而不是天理,无论多么奇怪,天理是不会偏袒任何人的。“
张仲景叹气。或许是因为这么相信着,相信着天理的存在,相信着病症一定有病因,他才有了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