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十二月初三,河北大地愈发是寒气袭人,荒芜的土地被冻得像铁铸一般坚硬,碗口大的马蹄踏上去,只留下一个大概的轮廓,一阵风吹来,一丝痕迹也看不到。
秋高马肥之时,纵兵南下,到现在将近三个月时间,虽说是纵横直隶、山陕和河北,但迄今为止却没消灭一支大建制的明军军团。地方上的顽强抗击倒是屡见不鲜,如此的战绩,让功勋赫赫的睿亲王多尔衮如何能够接受,更要命的是,满清的当家人多尔衮的四哥皇太极会接受吗?别忘了,他的长子豪格现在就在军中。
入关的右翼军统帅扬武大将军贝勒岳托等不及多尔衮,已经引兵向山东方向攻击而去。左右两路大军会师的战略构想已经宣告失败。
接下来,就看多尔衮如何指挥决断了。
在向东和向南两者之间,多尔衮坚决的选择了后者。对外的解释是,一定要坚决消灭卢象昇的宣大军团,彰显我满清铁骑的赫赫军威。
其实,从多尔衮到军中的老卒都明白,那是因为,左路军目前缺粮了。再向东走,被卢象昇追着尾巴攻击,损失更大,倒不如就近先解决了这个麻烦,再转道东进来的稳妥。
但越向南走,多尔衮的心里却是越发的没底。一路上,不再有类似于定州那样的坚决抵抗,但更可怕的是,沿途城池开始坚决的执行了坚壁清野的政策,明军守军的战术忽然间变得让多尔衮有些陌生起来。
能消耗清军兵力的小规模战斗越来越多。明军的行踪也越来越难以捉摸,经常是小股明军出其不意的出现,偷袭清军,占了便宜之后果断撤退,吃相委实难看的要命,最重要的是,这一招简直是要了多尔衮的命。
身处敌国,多尔衮不敢过于将兵力分散深入,也不敢尽情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因为没了范氏商团内奸的引路和指点。地形、地貌、民情都是可以让大军知名的因素。因此只有像刺猬一般。缩成一团,竖起全身的尖刺,慢慢探寻前进,全力搜索卢象昇主力部队。以求决战。
豪格已经阴不阴阳不阳的在清军将领的会议上说过几次建议大军向东靠拢的话。但多尔衮没再呵斥。没有战绩,此时只能容得他放肆,倒是多铎。私下中已经与豪格麾下的镶黄旗将领发生了多次的冲突。
沿途经过的城池、乡镇、村庄再也找不到一点粮食,多尔衮只得麾下士卒发挥骑射的特长,在这乡野间寻找野兽等充饥,慢慢的,已经有士兵开始自觉的挖掘野菜、草根来填饱肚子了,这样的生存技巧总是传播的很快,没几天,汉军旗将领中已经有人开始“品尝”这种难得的“美味”了。
傍晚时分,天气阴沉的要命,却偏是落不下一滴雨来,北风呼号着吹过平原。寒冷,对于清军士兵倒不是不可以忍受的事情,但饥饿却会让一丁点的寒冷感觉无限度的放大。
两名戈什哈将找来的木柴填进火堆,整个中军大帐中这才稍微有了些温暖的气息。多铎、谭泰、满达海、祁充格等多尔衮的心腹都聚集在大帐中,火堆上翻烤着一只不算肥硕的野鹿,这已是荒芜的河北平原上难得看见的野味了。
谭泰的一只眼睛上蒙着纱布,这是在攻打高邑时落下的伤口。谁知道,攻克之后,这才发现,城内不过只有五百老弱残兵,满城百姓早已四散逃命去了,没有粮食,就连水井都被抛入了牲畜的尸首。无粮无水,多尔衮只得命令大军立刻向东南的柏乡进发,听闻那里还算是一个较大的城镇,应该能找到些粮食,顺便可以在那里暂时休整一天,总比风餐露宿的好。
但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刚出高邑不久,便遇到了始料未及的狂风,一连两个时辰都寸步难行,就在在狂风中,明军的小股部队又发动了攻击,前军的汉军旗死伤两百多人,蒙古骑兵也有几十人被冷箭射死。
狂风止歇后,再想在天黑前赶到柏乡已经是不可能了,多尔衮只得命令大军在一处山包下的河边扎下营寨,同时散处多批巡哨,于大营周围方圆十里的范围之内充作警戒,防止明军夜间再度发起突袭。不过,这种可能性多尔衮认为并不大,明军士卒困窘,夜盲症多见于军中,发动夜袭的本钱不足,只要做好四周的警戒,足可以应对。
众多心腹之中,祁充格虽也是满人,却是极为难得的文吏,笔帖式出身,镶白旗人,是多尔衮军中得用的掌书记。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是精通文史,却又兼有塞外汉子的直爽,因此颇得多尔衮信重。
祁充格看看鹿肉已有九分熟,便从腰间取下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来,将鹿肉分割给大家。看看多尔衮喝完了一碗鹿血,便将特意割取的鹿颈肉片好,装在碗里呈给多尔衮。
“王爷不妨多用些,攻取高邑的时候,奴才找到了城中的一家酒肆,居然还抓到了一名歌妓,已经送到了王爷的大帐,王爷操劳军事,今晚狂风不息,明军绝对不会再有何动作了,王爷不妨多用些吃食,好好鞭挞下那别有风味的南人女子!”祁充格一脸谄笑。
“好你个奴才!”多铎笑骂着将一根骨头扔到祁充格的头上,“有如此好事,怎么不想到我十五爷,却来巴结十四哥,真真是个一肚子花花心肠的奴才!”
祁充格也不生气,只是嬉笑着打千作揖。
帐帘一挑,却是宁完我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进来之后行了礼,宁完我规规矩矩站到一旁,眼睛却总是盯着火架上翻转的烤鹿肉。
多尔衮也不回头。直接问道:“宁完我,可曾用过晚饭?”
宁完我咽了口口水,“回王爷的话,奴才已经用过了!”
“哦?用的是什么啊?”
“这个……!”宁完我不知道多尔衮这是何意,嗫嚅着不敢回答。
“说!”多尔衮忽然厉声喝道。
“是,回王爷的话,奴才用的是一碗稀粥!”
“军中的粮米还有多少?”
“仅够一日之用!”
“放屁!”多尔衮站起身,便是一掌拍在宁完我的头顶。“你都喝上了稀粥,军中哪里来的一日存粮?”
宁完我惨呼一声,跪伏在地上。双手抱头。“十四爷饶命,军中确实是已经断粮了,现在也只够我八旗劲旅敷用一天了。至于那些蒙古人和汉军旗则已经断粮了。蒙古人还劫掠了不少牲畜,暂时还可以熬得住。但汉军旗则一无所有。士卒们已经。已经有些军心不稳了。”
多尔衮一听,立刻看向多铎。多铎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哥,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看你这些天一直在为寻找卢象昇的事情发愁。我和七哥阿巴泰商议了一下,就先没告诉你,宁完我说的是实情,可也有些过了。我八旗子弟和蒙古人目前都可以依仗牲畜充饥,只要到了柏乡,多少总能找来一些粮食,汉军旗的那些个奴才理他作甚,明军来攻,叫他们挡在前面便是,死光了更好,倒也剩下粮食了!”
宁完我一听多铎这话,脸上的惧色更浓,想来是多铎曾经威胁过他,不让他将军中的某些情况告诉多尔衮。
“胡闹!”多尔衮等了多铎一眼,但出于对幼弟的宠爱,他还是没有过多苛责。努尔哈赤时期,对辽东汉人大肆杀戮,结果却造成了辽东的动荡。皇太极即位之后,虽然多尔衮对这位逼死自己额娘,甚至有传言是夺走自己皇位的四哥怨恨甚多,但对于他重用汉人,使用汉人管制,引入汉文化的做法却颇为赞同,因为这才是能使得满清不断壮大的国策。
但如今的满洲贵族,尤以多铎、豪格等人为代表,却对汉人和汉人的文化嗤之以鼻。相反,他们认为,只有坚守满洲的骑射和勇武才是能够争雄天下的根本。类似于多铎等想法的人很多,多尔衮也不好明着对他们的想法大加斥责,只能潜移默化的引导。
刚要温言抚慰宁完我一下,大帐的东南方却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八旗营地和蒙古骑兵营地顿时沸腾起来,士卒倒还镇定,只是数以千计的马匹被这爆炸的声响给吓得不轻。
多尔衮立刻有种眩晕的感觉,沿着地面传来的起伏感让他有种漂浮在水上的感觉。
“怎么回事?明军的夜袭?开什么玩笑,夜幕才刚刚降临,谁家的夜袭会这么早?晚饭时间都还没过!”此时大帐中,众人的想法和多尔衮惊人的一致。
好不容易跑进来一个戈什哈,结结巴巴的向众人报告:“启禀王爷和各位贝勒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清楚天上掉下了什么东西,都扎进了蒙古人的营地和汉军旗,落在地上,又像是南人的火炮,两座营寨都乱了,请王爷速速定夺!”
一番话,让多尔衮和众将更加糊涂了,什么天外来物,什么南人火炮。南人火炮倒还可信,不外是什么虎蹲炮等小型火炮,杀伤力有限,南人的飞枪什么的也是虚有其表,卢象昇的宣大军更是南人朝廷中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哪儿来的这么许多火器。
多尔衮一脚踢飞那戈什哈,多铎将大氅披在兄长的肩上,便卫护着他出了大帐。
漆黑的夜空风势小了许多,只是能见度还是差得很,天空上看不到月亮和繁星,只有浓重的黑云缓缓流动。
然而就在这漆黑如墨的天空上,却不断有耀眼的火光划破天际,恍若关外草原上经常可见的流星,但远比流星看的真切,那分明便是一团巨大的火焰,带着风雷之势,一头扎进了蒙古人和汉军旗的营地中,落下之后,便是一朵硕大无比的火光绽开,笼罩了几乎两顶营帐大小的方圆之地。(未完待续。。)
ps: 满清入寇大军右翼军团主帅为岳托,前几章误写为阿巴泰,特此更正,万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