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手中的佩剑刺入孙若瑄胸膛的那一刹那,泪水从她的眼角无声的滑落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个昨日里还在温情细语的男人,如今却变得如同降世的恶魔一般,冰冷的剑尖悄无声息的没入自己的胸口,那一刻,却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孙若瑄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却是没来由的不断抽搐着。昔日的一幕一幕飞快的从眼前闪过。
“难道这就是命?”孙若瑄感受着那浓烈的残酷意味,双眼就像是背负着千斤的重担,不由自主的闭合起来。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从她的心底蔓延出来,顷刻间飘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李士淳等人不禁魂飞魄散,待到回过身来,想去将朱慈烺手中的佩剑夺下来时,孙若瑄已经软软的瘫倒在地,再无一丝声息。
“陛下……!”上了年纪的姚明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口中吐出白沫,脸颊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抽搐起来,不多时便没了生气。
“姚公”,李士淳等人大惊失色。
“皇兄!”一个素白的身影刚刚进入奉先殿,却是被眼前的惨状给吓了一跳,手抚胸口,喘息不定。
“当啷”一声,佩剑落地,朱慈烺的身子也随之抖动起来。那素白身影飞奔到朱慈烺身边,将其搀扶住。朱慈烺早已顾不得旁边地上已经因为自己挥剑刺杀孙若瑄惊惧而死的姚明恭,僵硬的转过脑袋:“坤兴,你如何还在宫里?”
朱媺娖心有不忍的看看地上孙若瑄的尸身,虽然自己的心中也是恐惧万分,但还是先去劝慰朱慈烺。
朱媺娖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眼前的场景却是分明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算一算,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啊!
忽然间,朱媺娖心中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不时因为眼前的场景,而是那种国破家亡之际才会出现的孤独感觉。
一名宦官甚至顾不上大声通禀,便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奉先殿。
“圣上,大事不好了,内阁值房走水了,听闻是首辅郑三俊大人不愿受辱,便一把火点燃了值房……!”
众人顿时默然。
“叛军到了哪里?”王品急匆匆的问道。
“已占据了三大殿,正向内廷而来!”
朱慈烺这才如梦方醒,顿时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快走,快走,咱们去山东,咱们去山东,有朱平安在,咱们的性命可保无虞!”
众人一愣,朱媺娖却是坚决的点点头,“皇兄明鉴!此时咱们也只能投奔山东了!”
王品早已命人准备了一些宦官的灰色袍服,当即命人伺候着朱慈烺和朱媺娖等人换上衣衫,趁着夜色,偷偷摸出奉先殿,向着玉带河北面的后宰门而去。李士淳等人为了掩藏踪迹和身份,更是边走边拔自己的胡须。
三大殿的方向已经燃起火光,喊杀声渐渐逼近。内廷中的宦官、杂役等人都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乱窜,
宫城中豢养的为数不多的珍禽异兽,此时大多数已经成了死物,剩下的那些也在宫城内盲目的乱窜,悲鸣不已。
在迎娶皇后孙若瑄之后,朱慈烺原本还要迎娶两位嫔妃,但如今日子还没到,所以后宫中也没有什么妃嫔要带上一起出逃。
王品和十余名心腹宦官,召集了部分东厂的忠诚部下,都换上宦官的服色,簇拥着朱慈烺一路向北而逃。
但到了后宰门,却是发现叛军已经抵达此处。叛军士卒大呼小叫的冲进后宰门,见人便杀,四处洗劫。众人再想回转,身后却是也有追兵赶来,将数百名宦官、宫人拦截在后宰门内。
进入宫城之后,马士英便发觉,麾下的兵马,尤其是刘良佐所统领的士卒已经变得难以指挥了。南京皇城虽比不上京师富丽堂皇,但数百年积攒下来,自然也有不少价值不菲的财货。叛军士卒一入宫城,便立刻被这些财货牢牢的吸引,对于上司的命令早已是置若罔闻、阳奉阴违。攫取财宝、强抢宫娥,这些个刘良佐麾下的兵马士卒,沉浸于烧杀掠夺不能自拔。
但此时的马士英却依然保持着一份冷静。他很清楚,如果被义兴皇帝朱慈烺趁乱溜出宫城去,但今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虽然调动不了刘良佐的兵马,但还是和自己的儿子马鸾以及刘孔昭、阮大铖等人召集了自己豢养的家兵死士,一入宫城,便径直扑向三大殿和内阁值房。
三大殿人去楼空,内阁值房的郑三俊举火自残。马士英却是不敢怠慢,命令手下抓捕了不少宦官、宫娥拷问,总算得知了朱慈烺一直便藏匿在奉先殿。
但赶到奉先殿,却发现朱慈烺已经溜走。
气急败坏的马士英等人连杀了几名宫人,这才得到了朱慈烺赶往后宰门的确切消息。于是,在后面紧追不舍,总算在后宰门处,将大批打算趁乱出宫的宫人拦截下来。
马士英长出一口气,面沉似水的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数百名拥挤在一起的内官、宫人。他很清楚,朱慈烺很有可能便在其中。
马鸾和一干家兵挥舞着刀枪,一连砍杀了十余名哭喊的宫人,明晃晃的兵刃和刺眼的鲜血总算让这数百人暂时安静下来。
马士英清清嗓子,大声喊道:“靖难兵马入宫,只为诛杀天子身边的奸佞小人,如今权奸内阁首辅郑三俊、方岳贡等人,以及拥兵自重,企图挟持天子的外戚、定北伯孙传庭已经伏诛。可以说,国贼已除,我等要辅助天子重掌朝政,只是宫内大乱,天子不知去向。尔等有谁知道天子下落的,速速禀明,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数百人鸦雀无声。
王品和一众手下将朱慈烺、朱媺娖、李士淳等人紧紧的维护在中间,但凝重紧张的气氛却是让朱慈烺的双腿情不自禁的有些发软,要不是朱媺娖一直在身旁搀扶,恐怕早已经瘫坐在地上。
马士英静静等待了片刻,没有人回应,他不禁冷笑一声,“你们都是在内廷侍奉天子的近臣,却是连陛下的行踪都不清楚,既然如此,还留你们作甚!”
马士英的手一挥,四面的叛军和他的家兵家将立刻抽出兵刃冲进人权大杀大砍起来。
鲜血四溅、断肢残臂掉落一地,四面的哀嚎声震耳欲聋。
刘孔昭迟疑的靠近马士英,“瑶公,这可是数百条人命啊!咱么这么做是不是有违天和……?”
马士英转过头,用阴冷的眼神扫视他的面庞,其中的寒意让刘孔昭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复暘兄,为何此时还有妇人之仁,今日如果不能找到天子,恐怕来**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马士英的一句话让刘孔昭哑口无言,而他则高声喊道:“给本官杀,有谁能说出天子下落,本官饶其不死,另有重金之赏!”
眼看着叛军就要杀到眼前,无可奈何之下,王品只得带着一众手下开始反击,死命的向着后宰门城门处杀去。
王品的举动落在马士英的眼中,让其长出一口气,吩咐四面的叛军士卒都点上火把,后宰门下顿时亮堂起来。
马士英盯着远处仔细看了半晌,这才认出王品其人来。“原来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此人是天子心腹,不用问,天子就在左近!”
叛军蜂拥而上,立刻将王品等数十人包围在中间。王品等人左冲右突,但人数悬殊,始终未能冲出重围,反倒是折损了不少的人手。
眼看着王品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就连王品身上都被砍了几处刀伤,马士英的嘴唇慢慢呡出一丝笑意来。
“王公,莫要再做困兽犹斗了!我等入宫之位铲除奸佞而来,绝对没有对陛下不利的意思,王公是个明白人,只要告诉我陛下的下落,司礼监掌印一职,便是王公你的囊中之物!”
王品是口中喊着“乱臣贼子”之类的话语,大骂不止。
马士英冷冷一笑,当下不再多说废话,当即命令叛军士卒后撤,将一百多名弓手调集到前边,锋矢直指包围圈中的数百人。
“你再不说的话,这数百人便都是陪葬!”
王品大惊失色。马士英观其颜色,便猜到义兴帝绝对就在人群之中,刚要下令开弓放箭,人群中却忽然响起一声颤抖的声音。
“陛下在此!莫要放箭!”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李士淳将一把钢刀架在了朱慈烺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朱慈烺瘦弱的肩膀,将其推了出来。
李士淳惊恐的看着四周,快步将朱慈烺推出人群,胁迫朱慈烺面向王品等人站好,王品等人投鼠忌器,一时之间却也不敢向前妄动。
“李士淳!”王品怒喝:“你这背主求荣的小人!”
李士淳瑟瑟缩缩的躲在朱慈烺的身后,根本不敢直视王品等人的眼睛,一边紧紧的挟持着朱慈烺,一边大声对身后的马士英说道:“马大人,陛下就在这里,请你看在我献出陛下的份上能够,务必要饶我一命!”
朱慈烺的脸色煞白,双眼恳求着看向王品和朱媺娖:“救朕!救朕啊!”
马士英却不答话,右手手臂慢慢的抬起,继而重重的向下一落。
此起彼伏的弓弦声猛然响起,王品的瞳孔骤然紧缩。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