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所部是在六月初九抵达京师的,刚到广渠门外,宫里的敕使便来传令,命登州军就地驻扎,京营派遣兵马将粮食护送进城,而司礼监则派专人将税银护送入宫。
之所以有这种安排,便是那些运入京城的税银实在是太扎眼了。朝堂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些银子,全都是一副恶狼的姿态,让崇祯皇帝也心有余悸,生怕这些银子还没捂热便被各部堂官给抢了去。
朱平安的旧相识,周奎、巩永固等人一早便在广渠门外等候。周奎和巩永固托了朱平安的福,这两年来,银子可是大笔大笔的装进自家的荷包,因此得知朱平安亲自送粮入京,两个人都是喜不自胜的赶来迎接,其他的一些人是不方便露面的,例如东厂的张云汉、内阁的周延儒等,虽然也在朱平安的身上分润了不少的好处,但此时是绝不能够公开来见面的。
宫里给朱平安的旨意是暂时待命,等候皇帝召见,朱平安便依旧回到当日里阴世纲准备的那所宅院中,留守京师的阿大等人还在打理着四海商号,宅子也有可靠的下人操持打理,直接搬进去入主便是。
到了内城,孙夫人便向朱平安辞行。或许是其中有了孙若瑄的缘故,孙夫人的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朱平安也没有在意,孙若瑄在登州搞出来的事情,让他很是气恼心烦。一个大家闺秀,自小有名师指导。博览群书,却教出来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
孙传庭毕竟是卢象昇的好友,更是朝堂中的前辈,看在他的面子上朱平安不会对孙若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今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为妙。
送走了孙夫人,周奎等人已经摆下了接风的酒宴,朱平安则没有拒绝,欣然前往。一入京师,便在厂卫的监视之下,和朝中大员有些交往。瞬间便会传到崇祯的耳朵中去。反倒是和周奎以及巩永固这些皇亲国戚交往。却绝对不会让崇祯皇帝怀疑些什么。
此时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方正化也已经和王品接上了头,王品将一应账单清册交给方正化,又当面交割完毕。
方正化长舒一口气,“你做事情。咱家是放心的。倒也不必这么细致谨慎。”
王品笑道:“方公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圣上和司礼监诸公的太爱,品哪里会得到如此的差使。这些时日来,多蒙方公照拂。此次返京,品也带了一些山东的土产,已经差人送到了府上,还请方公笑纳!”
方正化和王承恩、曹化淳一样,都是出自于崇祯潜邸,和王承恩之间交情匪浅,听得王品如此说,顿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
“你这孩子,说话还是如此中听,没枉费你义父这么多年来的悉心调校。”
听得方正化提起王承恩,王品的心头顿时一沉。
方正化却看了看四下里,走到王品的身边,“你义父这段日子身体欠佳,皇上体恤,命他在府中静养,如今圣上身边和乾清宫的事务都由怀德一手操持,忙的脚不沾地。你这次回来,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差使,便速去他府上问安照拂。毕竟是二十多年的父子,即便没有那血脉之亲,但这养育之恩却是如同再造。跟你义父好好的认个错,说些软话,他毕竟上了年纪,听闻你回来,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分外想念的……!”
方正化的一番话说的王品心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冲着方正化深施一礼,随即匆匆前去王承恩的府邸。
方正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这才叹口气,押运着税银车辆趁着黄昏的光景返回宫中。
进了宫城,迎面便看到张云汉守候在前边,方正化的嘴角不禁浸出一丝笑意来。张云汉想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在这宫中多年,早已没了和他身后的那人一争高下的念头。因此,方正化倒是轻松起来,连忙迎了上去。
“方公辛苦!”张云汉笑容可掬的作揖。
“哪里哪里!”方正化连称不敢当。
“今年的金花银一入宫,圣上这颗心算是踏实下来,咱们这些做奴婢也能跟着松一口气。不知今年的数目……?”
“哦!”方正化权作不知,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王品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对外宣称是二十万两白银,其实分批送入宫里来的,共有五十万两。”
一听此言,张云汉顿时喜不自胜。身后一名青袍的小宦官则是飞奔着跑了出去。方正化眼角的余光早已盯住了那个身影,此时,却装作浑不在意。
小宦官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乾清宫外,在殿门外悄悄的晃了一圈,不多时,曹化淳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如何,数目确定了吗?”
“回公公的话,已经确定了,是方公公亲口所说。实际数目共是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倒是让曹化淳一愣。登莱看来的确是个风水宝地,这朱平安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禁战阵之上有一套,这赚起银子来也丝毫不含糊。要说那刘泽清也着实该死,守着山东和登莱数载光阴,竟然还没有朱平安这半年赚得银子多。
因为之前石应诏以及透露朱平安宗室身份的事情,曹化淳和朱平安也算有些过节。因此朱平安去山东,曹化淳并没有像周奎一干人等急不可耐的扑上去,等到贸易区红火起来之后,曹化淳不禁有些后悔。也幸好属下的张云汉和朱平安有些交情,这才通过他在山东投了一些银子,这两年来,当初投的那些银子早就翻了数倍。
曹化淳也知道朱平安肯定会知道自己在登州投了银子的事情,但既然眼下还没有说透,两人便乐得装个糊涂,一切有情后补嘛!总有用得着对方的一天,利益为先,只要有利益存在,何人不能成为盟友呢?
今日里,崇祯皇帝命方正化去和王品交割税银,曹化淳则一早便派出了张云汉在宫城城门内等候,为的便是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禀告给皇帝,以“报吉”来获取皇帝的崇信,这也是宦官中常用的手段。某些品级不高的宦官经常以此作为豪赌,来博得一日之间连升三级的丰厚回报。
曹化淳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本用不到这些个不上台面的手段,但偏偏是如今内廷中也出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不得已,曹化淳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巩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听完了张云汉的回禀,曹化淳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转身进殿,眼前却是一花,一个身影瞬间从眼前闪过,飞一般的闯进了乾清宫大殿。
曹化淳暗道不好,连忙跟着进殿,却见一人已经跪在了御阶前,口称“圣上大喜”!心头不由猛地一沉。
那人也是个内官,身穿大红色的蟒袍,身形高大,声音洪亮。
正在批阅奏折的崇祯皇帝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阶下,“杜勋,你这奴才,来此胍躁什么?什么大喜,何喜之有?”
近日来,各地告急的文书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到中枢,内阁阁臣各个忙的焦头烂额,大明大江南北之地不是天灾便是流民作乱,偏偏国库空虚,任凭阁臣们如何筹措,依然是补了东墙、补不了西墙。众人都眼巴巴的盯着今年由山东和福建而来的金花银。
李自成和张献忠一南一北,将崇祯搅闹的寝食不安,福王、襄王相继被杀,开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先例,也让崇祯皇帝在悲伤之余,颜面丢尽。
今日里,这新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杜勋却是大呼小叫的来报喜,让崇祯怎能不动怒。
“启禀圣上,山东税银已经解送入宫,一共有五十万两之巨,如此一来,圣上便可稍解烦忧,奴婢们日夜期盼的便是圣上能稍解愁颜,保重龙体,如今税银入宫,让奴婢们欢喜不已,这又怎能不是大喜呢?”说着,声音中竟然带上了哽咽的意味。
曹化淳恨恨的瞪了杜勋一眼,却是无可奈何,只好站到了一旁,“奴婢也为圣上贺喜!”
崇祯长出一口气,将御笔放到笔架上,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你们哪!朕派了方正化前去交割,却没想到是你们前来报吉,也真是难为了你们,这宫里因为朕的关系好久没有生气了。连带着皇后和后宫人等也都郁郁寡欢。”
杜勋立刻接道:“今日田贵妃在宫中采摘了一些新鲜瓜果,打算亲自下厨为圣上烹煮几道小菜,奴婢斗胆,还请圣上移驾前往。”
崇祯顿时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既然王品实心用事,运了这么多银子入宫,也能稍解朕的烦忧。但朕便歇息片刻,去田贵妃那里用些晚膳。”
“是!谨遵圣上旨意!”杜勋得意的站起来,伸手搀扶崇祯。
曹化淳却只能干瞪眼看着,胸中的一团怒火越烧越旺。
崇祯皇帝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冲着侍立在大殿一侧的怀德招招手,怀德连忙疾奔过来,“圣上有何吩咐?”
“你义父的身体如何了?”
“回圣上的话,如今已经打好了,义父还让奴婢转告圣上,再过几日,他便可以到乾清宫来听值了。”
“不必着急,多将养些日子吧!稍待片刻,你去你义父那里送个信,晚上朕去看看他!”
“是!”怀德恭谨的应答。
曹化淳和杜勋的眼中却同时闪过一丝嫉妒的眼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