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居所已经三更,杀了熊天烈对逝者做了交代,可心情低落至谷底,靠着门闭上眼站了好一会,才沉沉的走过去把衣服换了。坐在床边,用白帕仔细的擦着雪剑。看到雪白的剑体上透着红润,低声道:“这世道,若是没有压榨和凌虐,你也就不用再饮血,该有多好!”一种疲惫之色,在眼眸里徜徉开来:“你有没有发觉我变了?我也会杀人不眨眼了。”他抬头扫视一圈屋里,希望能驱散烦闷的情绪:“小雪,你也知道,这只是开始对不对?”
雪剑保持沉默,乖乖听他唠叨,他每次用自己砍完人,都会和自己说好多话,就像是忏悔。雪剑若是真的有灵,一定会翻白眼,杀了该死的人,你难过什么?还有,雪剑对小雪这个称呼,会不会一样给白眼?
文玉书正自梳理消沉的情绪,忽听有人开门,蹦的窜起来,握住雪剑,心跳加快。他不相信真的有鬼,可还沉浸在血色弥漫中没出来,这半夜三更的突然有人开门,怎能不让他惊悸。
门打开,是姚牡丹。看着文玉书一脸惊慌,忙道:“吓到你了?”关上门走过去,拉着文玉书的手:“怎么这么凉?习武之人,胆子可太小了!”
文玉书确定千真万确是她后,才吐出一口气,略带羞涩:“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姚牡丹环着他的脖子,道:“这几天事多,白天没时间陪你,不知为什么,那死鬼忽然有事出去了,我就忙过来陪你了!”她试图贴着文玉书的胸口,发觉一柄剑横在两人之间。皱了一下秀眉:“大晚上不睡觉,拿着剑做什么?”
文玉书抽出身。把雪剑裹在布里:“它有点脏,我擦擦。”
姚牡丹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眼光终于扫到换下的衣服,几步走过去拿起来看:“有血,还是新鲜的,你刚才做什么去了?”脸色已相当难看。
文玉书见瞒不住了,只得道:“我去杀了一个人!”
姚牡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那么紧张,声音都微微颤抖:“你杀的是谁?”
文玉书看着她:“熊天烈!”
姚牡丹差点没坐地上,把手中衣服一扔,跑过来低吼道:“果然是你。为什么杀他?和他有仇吗?你刚来,他怎么招你惹你了?还是你早就来过檀州城?那你这次来檀州究竟为什么?招惹我,是不是也有目的?”她魅影丛生的眼睛里,换做了凌厉,还有失望、伤心各种参杂起了的情绪,一张被精心打扮过的脸已有些扭曲。
文玉书,有一刹那他忍不住想和她道歉,到底还是忍住了:“都不是,我不认识他,听说他做尽坏事,害死很多人,才决定去杀他,为民除害!”他一本正经的给出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理由,把姚牡丹当场气笑了:“你是有多傻?别人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了毫不相关的人去涉险,去杀人,谁信啊?”
文玉书看她脂粉堆砌下遍布的细纹,在她哭笑不得时,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笑:“我说的是真的,他早就该死了,只不过我来迟了,才被他害死那么多人。”姚牡丹差点又被气笑了。他的话每句都很荒唐,又由不得你不信,
姚牡丹擦了一下脸上不明所以流出的泪,不屑道:“世上恶人多了,你能杀几个?”
文玉书道:“杀一个便少一个。”
姚牡丹看着他正气凛然中,揉和着很不适宜的天真烂漫,这两样东西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姚牡丹一阵头疼:“净给我惹麻烦,这几天估计又不得消停了?熊天烈死了,府里一定不安生,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文玉书,暗骂:“今晚又泡汤了”。
姚牡丹又失望伴着沮丧离开,文玉书看着消失在院子里的影子,久久才叹口气,对着雪剑嘀咕:“小雪,这是不是又是债?”雪剑沉默,表示认同!
第二日,听见小巷里喧哗不断,文玉书起身去看,发现纷纷攘攘的人们或拿着口袋,或背着米桶,兴冲冲的奔往巷口。心里明白了,一定是熊天烈家人已经开始自己交代的事。关上窗,凝思片刻,不由得笑了,心里那一点阴霾一扫而空,能为这些百姓做点事,自己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美滋滋躺床上,不小心又睡着了!竟很少的无梦,一觉睡到午时,睁开眼也不想起床,躺着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最揪心的还是师父。由大哥二哥在旁照顾,安危不必担心,只是不知伤势究竟如何?一念及此,一骨碌起身,戴上斗笠,傅着雪剑,出门而去!
街上,大家兴高采烈,挑担抬米,拥挤着买肉买衣,热烈场面如同过年!文玉书站在角落里,很是不知所措,诸多事情又没有了头绪。忽见远处抬来一顶绿呢小轿,忽闪忽闪走得飞快,轿帘被风吹起,里面一张脸依稀可见,姚牡丹!
待轿子走远,文玉书跟了过去。走了几条街,似乎就到了郊外,轿子停下,姚牡丹缓步下轿,整理一下衣裙,向一片小树林走去,林边有条不算宽阔的小河,河边有个人正坐着垂钓,大大的斗笠下,小小的人形,就像一颗硕大的蘑菇。
文玉书不敢离太近,在远处一片草丛中藏好,侧耳细听,也只能勉强听清“熊天烈死了,是红怨天所为!”姚牡丹规规矩矩的汇报!
岳疆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有点吃惊:“为什么杀他?”
姚牡丹摇头。
岳疆看着她,许久才回过头去:“张千所以怕了,当真开仓放粮,分银子给民众?”
姚牡丹点头:“那红怨天做事令人摸不着头脑,且神出鬼没,张千纵然爱银子,却更爱脑袋,这时候,真不敢不从。不过,他已经上书请求朝廷派人过来缉拿红怨天,估计这几天就到。”
岳疆呲一声冷笑:“朝廷尽是些酒囊饭袋,派来又能有什么作为?”
姚牡丹依然中规中矩:“这次不是那些废物,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今迟!”
“今迟?”岳疆念叨着:“兵部侍郎的儿子,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武状元出身,大内第一高手,头脑冷静,手段利落,确实可行!”
“银子可都凑齐了?”
姚牡丹微微抬头:“凑齐了,大哥何时来拿?”
岳疆语气才有些人气:“辛苦七妹了,过两天让老四和老五过来取,那许多银子,我是拿不动的。你为何离我这么远,是怕我吗?”
姚牡丹摇摇头:“小妹怎么会怕大哥,只是觉得任务完成的不佳,没脸见大哥而已!”
岳疆声音更柔和了些:“傻丫头,过来坐下,这多日子没在一起,大哥想你得很!”身子向旁让让,拍拍地面,示意姚牡丹坐下。
姚牡丹脸有些不自在,却还是走过去坐下。岳疆盯着她看,下一个动作,将文玉书吓得差点坐下,岳疆的小手竟然搭在姚牡丹的胸脯上,揉捏了几把。文玉书赶紧转过脸去,眨巴眼睛,半天才想明白,这义兄义妹的关系很不正常。耳听那边的声音不对,再不敢看,起身迅速离开,远远看着轿夫站那一个姿势不动,才恍然明白,均被点了穴道!
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街道上也已冷清,饭菜的香气飘散在大街小巷,引起一阵饥肠辘辘。不知不觉,又来到蔡婆婆家门前,门依然打开,还是已经烂的关不上了。
院里也飘出肉香,文玉书走进去,透过被风雨撕烂的窗户纸,看见蔡婆婆正弯着腰给每个碗里夹肉,桌上摆着四个碗,三个碗边放着排位,她对着三只盛满饭菜的排位有说有笑,仿佛对着的是自己鲜活的家人:“喜子快吃,这是娘给你做你最爱吃咕咾肉,几年没吃,一定馋了吧?!”
又对着儿媳的排位轻轻念叨:“媳妇,你也饿了吧?那日去送纱,娘说吃过饭再去,你却要等送完货回来,一家人坐一块吃,不成想,就那样走了,连顿饱饭都没吃上。。。现在娘做了这些好吃的,终于可以一家人一起吃饭了。。。。”
文玉书摸了一把眼泪,听蔡婆婆继续道:“勇儿啊,咱家有米吃啦,有肉吃了,你不会再挨饿了,快尝尝奶奶做的饭菜好吃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进心里,疼得发抖。文玉书擦干眼泪,轻轻扣门。很快,门就被打开,蔡婆婆的脸依旧惨败,眼睛里不在空洞,却盛满了悲伤:“你找谁呀?”颤巍巍的声音,听着都叫人心酸。
文玉书轻轻道:“婆婆,我饿了,可以给我一口吃的吗?”
蔡婆婆浑浊的目光打量他一番,然后笨拙的将身子移开:“进来吧!”
走到桌前,蔡婆婆道:“坐下吧,做了很多,我们也吃不完。”给文玉书去端了一碗饭:“肉菜是邻居帮忙买来的,很久不做了,味道不好,你就将就一下吧!”
文玉书含泪吃了一口饭,又吃了一口菜,果然没味道。却抬头笑道:“婆婆,饭菜很香!”就大口吃起来。
蔡婆婆居然露出慈爱的笑容,拿起筷子给他不停加菜:“好吃就多吃些,他们都吃饱了,不用管他们了!”
大颗大颗的泪掉进碗里,一并吃进了肚里!
勉强吃光一碗饭,简单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文玉书站在门外,呲了下鼻子,走到街上一家商铺里,买来窗纸和浆糊,回来时,蔡婆婆已合衣躺下,他仔细的将窗子胡好,别让风再吹醒这可怜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