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白扭头一看,竟然又是那个七八岁的孩子,但在他后面却猛冲过来几条中山装的汉子。没待贾一白明白怎么回事,一片黑乎乎的东西便朝头顶套来,眼前瞬间一片黑暗。只听自行车“扑腾腾”摔倒在地之后四只钳子般的大手便狠猛地抓住自己的两条胳膊朝背后一拧,顿时感到两只手臂就此废掉,疼得他“哎哟”一声,接着两圈冰凉凉的东西就死死地箍住手腕,耳边同时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别说话,公安!”
贾一白惊恐之余把自己所做的坏事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没留神狗剩淹死在贾楼西坑,不过那可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为了保护小雨和小来与李大蛟和一些流氓打架斗殴也过去了一年多;桑葚也还没到成熟的季节,前不久也只是去踩点…….
“老实点,上去!”
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贾一白头上蒙着黑头套,一路被押着往前走,直觉感到前面是一辆车,这时有人把他的头狠狠地摁下去然后又把他往前推了一把,果然是一辆车。车子空间狭小,车顶也矮,贾一白坐下来之后只能半躬着腰,左右两人仍然紧紧地抓住他的两条胳膊,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会长了翅膀飞出去一般。随后车门紧闭发动机发出了一阵轰鸣声,车子转了几个弯,没驶多久便戛然停住,随后车门打开,接着左右两人粗鲁地把贾一白推拽下来。
这时贾一白已经有点明白被公安抓获的原因——与怀里的布包有关,与金边眼镜有关,与黑龙会有关!
“吱扭”一声,一道叮当作响的门被打开了,贾一白的后背又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冲进去很远,然后又被人拉回来,接着两条胳膊被人硬生生地往头顶翻过去,疼得他直冒冷汗。脚下却塞进来一个硬物件,踩上去的同时感觉两只手腕被一根皮带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自己整个吊了起来。接着脚下的物件“扑腾”一声被踢开了,刹那只觉得两条手腕碎掉,两只胳膊就此报销。就这样贾一白被吊在半空,脚尖只能勉强够到地面。
贾一白心里暗暗骂娘,但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他去执行什么金边眼镜的任务?!只不过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他还没有出手,便被公安逮了个正着。对了,还有那个七八岁的小兔崽子,等出去后一定要…….
“哗!”
一片冰凉彻骨的冷水朝他泼来,贾一白打了个寒颤,感到从额头流下几条水柱。突然,又听到“哗”地一声,又一片冷水泼过来,这一次浑身都湿透了,冷得他不停哆嗦,牙齿打架。
“操!”
贾一白牙齿得得得地骂了一句,但泼水之人一声不吭,只是再一次朝他泼了一桶冷水。不知被泼了多少次,直到他慢慢失去意识,渐入昏迷。
“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贾一白醒来时看到眼前一片光亮,想必已经天明。这时,有人把他的黑头套一把扯下来,猛然受到阳光的刺激,贾一白的双眼差点被刺瞎,他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一张脸,而这张脸正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你?是你小子?!”
那张脸认出了贾一白,贾一白同时也认出了他,正是上次踩点回来被车撞之后到医院去做笔录的其中一个公安。他看了看贾一白被吊着的双手,然后朝旁边扭了扭头,便上来两个公安把贾一白解了下来。解放后的贾一白才有心思看了一眼自己昨儿一夜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四周铁栅栏围起来的小小的房间。此时脚下的水已经凝结成冰,身上的棉袄沉甸甸的,估计也已结冰,全身上下只有“宝贝”那儿还存留一些热意,其他都是一片透心凉。
但浑身冰凉的痛苦与手腕和两条胳膊的疼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贾一白让两条胳膊自然下垂,持续猛烈的砸碎骨头一般的疼痛令他几乎要哀求眼前的公安把自己的两条胳膊全部锯掉,那样说不定会更好过一些。
但两条胳膊不仅没有被锯掉,而且两只手腕也再次被戴上了手铐,然后整个人被押坐在审讯室里。身后是两个背着手的公安,面前是一张小矮桌,对面是刚才那位公安,接着走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公安。她坐下来,摊开一个笔记本。
“姓名?”
她边写边问,头也没抬。
贾一白没吭声,因为他在刚才被押来的路上,突然想到金边眼镜昨天反复强调的第五条帮规,大意是不得出卖同门兄弟,不然就是一个死。
女公安慢慢抬起头来,声音提高:
“姓名,你哑巴了?”
贾一白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但同时对方也没了动静,贾一白正觉诧异,突然听到“呼”地一声,同时感到后背狠狠地挨了一击,疼得他“啊”地一声一头栽倒在桌面,随后看到一个公安手中正举着一根警棍。
两个公安又把他提溜起来坐正,女公安现在面带微笑,再一次问:
“姓名?”
贾一白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再次闭紧嘴巴,表示对公安随意殴打自己的恶行非常不满,同时对自己目前“罪犯”的身份无法接受,更无法接受这娘们居高临下的质问。
果然这娘们再一次朝贾一白背后的公安使了下眼色,但被旁边的男公安摆手制止了。他清了清嗓子,略带笑意:
“贾一白,你可知道你怀里那个小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果然跟黑龙会有关!
贾一白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白粉,毒品!”
“啊?!”
贾一白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黑龙会只是涉黑,但没想到竟然还涉毒,这下麻烦大了。
“你今年多少岁?周岁?”
男公安突然问。
贾一白算了算,说:
“十八岁半!”
男公安与女公安对视一眼,然后靠在了椅背上,缓缓抱起胳膊,眼神冷漠异常。
贾一白的心“咯噔”一下,周身的冰冷像无数支箭一样穿透身体,直把他刺得头晕目眩,心脏收缩得疼痛难忍。
“现在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黑龙会的事情如实招来,我们会考虑你初犯且能如实供述的情况,会向法院申请酌情减免你的罪责!”
女公安好像动了恻隐之心,娓娓劝道。
但这句话偏偏提醒了贾一白,他猛然意识到:即使携带毒品判处坐牢也只是几年功夫,小命仍然可以保住;但如果如实招供,出卖黑龙会的兄弟,那下场可是就地处死!
想到这儿,贾一白再次闭紧嘴巴,表情轻松地开始观察审讯室的环境。
女公安愣了,看了男公安一眼,男公安也从椅背上坐起来,仿佛看透了贾一白的心思,他笑了笑,说:
“贾一白,坐牢可没你想的那么轻松,昨天那几桶冰水只是见面礼,今天这一棍也只是小儿科!”
贾一白吓了一跳,按他的逻辑,哪天被打死也是极有可能,这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儿!
那么,是在牢里被打死呢还是在外面被黑龙会的人就地枪决呢?
“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男公安的问题总是如此令人猝不及防,这种分散型的思维惹得女公安都不解其意地瞪了他一眼。
贾一白立即想到孟琴,但人家孟琴根本没怎么上过他的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单相思,于是悲苦地摇了摇头。
男公安突然笑出了声,他摊开双手扒住桌面,得意地嘲笑道:
“贾一白啊贾一白,年纪轻轻,恋爱都没谈过就要死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贾一白也觉得很可惜,他还不想死,但能怎么办呢?
“小子,如实交待黑龙会的事情,黑龙会就有可能被剿灭,你自己掂量掂量!”
贾一白抬起头来,细细品味着男公安的话。这时,听到“吱呀”一声,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张熟悉的脸,贾一白登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是别人,正是金边眼镜。
只见金边眼镜双手被死死拷住,身后跟着两个押解的公安。他显然也看到了贾一白,猛然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瞪了贾一白一眼,然后才慢慢地往里走去。
“嘿,他啊,你是小虾米,他可是大闸蟹!”
男公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扭过头来笑着说。
“什么?”
“他就是龙二,黑龙会除了毛永龙的第二号人物,负责毒品的试验和生产以及销售的联络等,我们盯他盯了好几年了,这次真要感谢你这个诱饵,让我们扯线捉鱼把他截获!”
“什么时候?”
“抓到你之后不到两小时!”
“他可是什么都招了,昨天晚上进行的突审!”女公安补充道:
“所以,你就招供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有什么好坚守的?就连龙二都招了,那他贾一白只是黑龙会的预备成员还有什么好执着的?于是,贾一白竹筒倒豆子,把他与黑龙会接触的点点滴滴一五一十地全都交待了一遍。交待的时候心里虽然觉得对不住毛永龙,但交待完了之后就感到一阵轻松。
两个公安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便走了,只字不提坦白从宽的事儿。只不过这一次把贾一白押到一个有一张床和一个蹲厕的小房间,而且不一会儿还有人送来了饭菜:几个肉包子和一碗粥,而且还大慈大悲地配了一小碟咸菜。这顿饭贾一白吃得那叫一个香,他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盆盆精光,但吃完他又朝门外一边伸手一边大叫:
“我还要,再来几个大肉包子!”
接下来大约一个星期,他吃了睡,睡了吃,感觉坐监的日子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痛苦不堪,相反还挺惬意,没有人再监督他学习,也不用担心孟家人前来报仇,此时才明白什么叫大隐隐于市,尽管这里是派出所。
这天早上,一个公安开门进来:
“走吧!”
贾一白竟然有点失落:
“往哪走?”
公安拧了拧眉头:
“怎么,关傻了?回家啊,你指望派出所养你一辈子啊?!”
这个,贾一白倒没想过,只是什么也没说,也没解释,怎么就轻易放人了呢?!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却一眼瞥见孟仁德和杨老师正在外面等着。杨老师立刻跑过来一边上下左右察看,一边着急地问:
“他们打你了吗?你受伤了吗?你哪里疼吗?…….”
孟仁德则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就在那一刻,贾一白双眼渗出泪水,以前不觉得他爹和杨老师有多么疼他,多么爱他,但现在,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一个这么好的父亲和母亲。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他要长大了,成熟了,要有所担当了,而且一辈子都要保护好自己的父母家人,不再让他们受到一丁点伤害。
回到家,贾一白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金边眼镜此次带来的只是白粉的试验品,因为涉及到质量和成色的认定,所以需要毛永龙的亲自拍板,如果样品合格,金边眼镜就要回广东大批量生产。又因为黑龙会有公安卧底,所以这个线索早已被公安掌握,只待金边眼镜一露头就一举拿下,但没想到金边眼镜太过狡猾,根本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所以他们只好把贾一白先逮住然后又根据那个小孩子的指认才把已逃到河北境地的金边眼镜截获。金边眼镜禁不住拷打,只泼了几桶冰水就全都招了,哪还管什么帮规不帮规。后来公安顺藤摸瓜,一鼓作气,直奔李家庄一举抓获毛永龙等一伙二十多人,押解回县公安局之后目前已押到省公安局,至于往后再怎么审问怎么判刑就不得而知了。
“毛永龙一个手下,排行龙七的,据说只泼了一桶冰水,就不仅把黑龙会涉黑涉毒的事情全交待了,顺便也交待了上次撞你的罪行!”杨老师说道,“因为你把龙十四,就是李大蛟,脸上有一道吓人的刀疤,他的生儿育女的器官给捣坏了,所以一直嚷着要报仇,但毛永龙不同意,后来他们打了一个赌,就是用车撞你,如果撞不死,李大蛟愿赌服输,自此不再找你麻烦,黑龙会也要纳你为成员;如果撞死了,毛永龙就失去一个得力的助手,但李大蛟的仇也就报了!”
“可是李大蛟那家伙没有愿赌服输,后来还是差点戳死我!”
贾一白心有余悸地说。
“是啊,所以李大蛟的爸爸李国强才得以和孟老师认亲,也才发现你们原来是一家人!”
杨老师回头看了一眼孟仁德,笑了笑说。
孟仁德却摇摇头说:
“多少年不走动的亲戚,也没有什么亲味了!”
贾一白突然想到什么,问:
“杨老师,你怎么打听的这么清楚?还有,卧底是龙十八吗?”
杨老师一听哑然失笑,她说:
“你杨外公以前是林业局的局长,与现任的县公安局局长关系一直很亲密,此次事件又涉及到你,所以很多内情我都了解。卧底确实是龙十八,他是我们刑警队里的一名出色的干警!”
“如果我没猜错,这次让我来接送白粉,就是龙十八的主意?”
杨老师点了点头说:
“是的,正是这次你们的接头,才使黑龙会生产销售毒品的这条紧密的链条被打开了一个稍弱的环节,所以才一举抓获了黑龙会的所有成员,这样说来,你的功劳还挺大的!”
说着杨老师笑了起来。
“一白,这次多亏你杨妈妈东奔西走,到处托关系求情,才没有把你判刑,你应该怎么做,心里要有个谱!”
孟仁德悠悠地说。
贾一白使劲点了点头,上前抱住杨老师已经有些瘦削的肩头,轻声说:
“杨妈妈,我会永远孝顺您,不让您受到一丁点伤害,如果有人伤害你,我绝不饶他,肯定给您报仇。”
杨老师推开了他,佯装嗔怒地笑着说:
“瞧你,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张口便是什么伤害什么报仇,你这样将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哟?!”。
正当三人有说有笑地感受着家的温暖时,突然大门被拍得“哐哐”山响,同时从外面传来一通吼叫:
“贾一白,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