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头天下午,孟仁德刚刚到家,就听到门外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门打开以后,美丽正站在外面,脸蛋红扑扑的,笑得很不自然,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爹!”
孟仁德觉得以前疯疯癫癫的女儿今天全身都怪怪的,她从来没有这样腼腆过,于是笑着回了句:
“乖女儿,快进来啊!”
但美丽竟然忸怩起来,低下头绞了一会手指,不好意思地说:
“爹,我带了一个人过来!”
孟仁德愣了愣,问:
“谁啊?”
“爹,你,你认识,杨妈妈也认识,一白也认识,他以前也来过咱家,你认识的!”
孟仁德有些着急了,这个女儿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于是笑着走过来,试图看看美丽后面到底是谁。这时美丽一把把外面的人拉了过来,两人并排站着,不是别人,正是刘小虎。
“孟老师好!”
刘小虎急忙招呼道,他此时比美丽还要腼腆,仿佛第一次见公婆的小儿媳,比上一次贾一白带他来时还要拘谨,紧张得满脸通红,两只手抓住一只红盒子的绳子,微微有些颤抖。
孟仁德的心咯噔一下,他立即明白这两个娃娃的意思,但他转瞬又说服自己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于是笑着说:
“小虎啊,美丽你们的同学嘛,快进来,快进来!”
说完又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没有儿子的身影:
“美丽,一白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不知道!”
美丽此时心里都是刘小虎,她哪里注意到贾一白的动向。她扯着刘小虎走进客厅,然后瞅了一眼红盒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孟仁德虽然纳闷,但想到贾一白也是十八九岁的半大小伙子了,放学不回家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于是慢慢关上房门。回头就看到刘小虎站在沙发前面,把手里的红盒子往自己跟前递了递,笑着说:
“孟老师,哦,孟叔,我,我们买了一盒花生酥,您尝尝!”
孟仁德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但他再一次说服了自己,连忙接过花生酥,说:
“小虎啊,谢谢你,让你破费了!”
接着却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
“小虎,美丽,你们现在还是学生,手里的钱都是父母给的,以后要省吃俭用,不要再乱花钱了哦!”
两人同时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气氛有些尴尬。幸亏这时候杨老师开门进来,看到刘小虎,很热情地招呼他留下来吃晚饭,说着便去厨房忙活。美丽很自觉地接过杨老师手里的芹菜,也溜到厨房帮忙打下手。
客厅里只剩下孟仁德和刘小虎,两人面面相觑,孟仁德便找些话题和他打发时光,全都是关于在校的学习情况,还有各科老师的教育方法等等,并且多次叮嘱他要以学业为重,将来考上大学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等。刘小虎只能低着头一遍遍地应答,头越来越低,直到美丽母女俩把饭菜端上桌时,刘小虎的脑袋已经快要低到茶几下面。
美丽明白已指望不上刘小虎,便打定主意自己开口。于是吃到一半时,美丽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孟仁德的碗里,瞅着孟仁德的脸讨好地说:
“爹,你知道现在高考有多难?听赵老师说二十个人才能考上一个,我们班现在有七十八个人,也就是说我们班最多能考上4个,就是前4名的学生才有希望!”
孟仁德的心不禁暗暗一沉,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开始打算盘了,于是装做不太在意地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高考确实难,不过小虎美丽你们俩更要加油哦,将来考上大学了那才叫真本事!”
杨老师见孟仁德回答得太过简短,连忙缓解一下气氛。
“杨妈妈,就是啊,但你知道我和小虎的成绩在班里的排名吗?唉,真不好意思说,小虎虽然比我强点,但也排到五十名开外了呢!”
“那就更要努力学习,还有半学期,再不加把劲考大学就没希望了!”
孟仁德扒了一口饭很严肃地说。
“爹!”
美丽以为她爹一直不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嗔怨地叫了一声,然后继续说:
“爹,我和小虎考大学根本没有希望,你知道的啊,我的成绩就是再复读两年也没希望!”
孟仁德的脸沉下来,他往墙上的闹钟看了一眼说:
“杨老师,一白怎么到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啊?!就是啊,这孩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天都黑了好久了!”
杨老师说着便装模作样地起身打开房门,往黑漆漆的楼道瞄了瞄然后又默默地关上了:
“美丽,一白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
美丽有点偃旗息鼓,她摇了摇头说:
“他做什么事都很少跟我说,连小虎也不知道,说不定,唉,说不定又去踩点!”
“不会的,他不会一个人去的,况且这么晚了,那里到晚上什么都看不清!”
刘小虎急忙否定,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
孟仁德看着刘小虎滑稽的样子,想到他的父亲自己的同事刘老师,还有一白小时候与刘老师和小虎的风波,不觉笑了笑,问:
“小虎,你小时候是不是对一白有好感?”
一句话使几人的记忆同时回到从前,刘小虎笑得更厉害了,羞得满脸通红,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
“不,孟叔,都是误会,一白小时候头发长,我以为他是女孩,那,所有同学和老师都以为他是女孩呢,是不是美丽?是不是杨老师?”
几个人都笑了,除了美丽,她可是因为自己的弟弟隐瞒性别而受了很大的伤害和折磨,她一脸冰霜独自扒着饭菜。
“谁知道过年之后一白就变成男孩子啦,当时几个男生不相信,还把他带到男厕所一起撒尿要证明他真的是男孩!”
说完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美丽突然凶巴巴地吼了一声:
“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刘小虎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扒完。
“吃饱了我送你回刘楼!”
孟仁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走进卧室去拿手电筒。
当孟仁德拿着手电筒出来时,美丽和刘小虎双双站在他面前,美丽拉着刘小虎的手鼓足勇气说了一句话:
“爹,如果考不上大学,我就和小虎结婚!”
孟仁德愣住了,几分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放屁!”
说完恨恨地盯了美丽一眼,又看了看刘小虎,生气地把手电筒塞到刘小虎的怀里,然后转身走回卧室,并大力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直到第二天中午,孟仁德和杨老师仍然没有看到贾一白的身影,两人不免着急起来。孟仁德骑着自行车赶到琉璃镇中学,同学们放了假,老师们也大都回去了,好不容易找到值班的高三(四)班的历史老师,听说贾一白没回家,便急忙带着孟仁德到处询问,最后问到守大门的保安,才说好像看到贾一白跟一个大个子像流氓一样的男生一起走了。
历史老师仔细回忆保安口中大个子像流氓一样的男生,最后终于想到李小蛟的面孔,又急忙带着孟仁德到档案室查询李小蛟的档案,并且找到李小蛟的老家——李家庄。
孟仁德心头一惊,李家庄三个字从尘封的记忆深处慢慢浮现出来,他不愿意想起这三个字,一直把这三个字深深地埋在心底,但现在这三个字又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而且一白也应该去了那个地方。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立即赶赴那里,把不明就里的儿子赶紧拽回来。
但一想到保安口中流氓二字,他又有些害怕,于是在历史老师的帮助下,他又找到校安保主任,请求他和自己一起去寻找“丢失的学生”!安保主任一听,学生丢了?那完全是自己的失责啊,于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孟仁德的请求。
两人不顾已到半夜,天寒地冻,马不停蹄地往李家庄赶去。
谁知两人还是被那条大河挡住了去路,直到元旦第二天上午,才有一叶小船飘飘荡荡地驶来并把他们载到李家庄前面。两人赶到李家庄,再问到李小蛟的家时,已到中午时分。
这个地方对孟仁德来说其实也是第一次到来,小时候这三个字每每从八生婆嘴里说出时,脸上配合的都是咬牙切齿,眼中冒火,他便以为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后来跟瞎子李那个不知是朋友还是敌人的神仙或者魔鬼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也住在这里,更觉得这个地方高深莫测。再后来听说李秀莲也是从这里出嫁,再加上李秀莲到孟庄之后的所作所为,就更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又阴险又腌臜的所在。来不得,留不得,甚至连想都不愿想。
但如今,他和安保主任已经站在这个所在了,而且站在一处豪华的大庄园前面。一想到儿子一白就在这里面,孟仁憄抚了抚胸口,定了定神,上前敲响了李小蛟的院门。
“砰砰砰!”
里面没有动静。
“砰砰砰砰砰!”
里面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再然后又没了动静。
“砰——砰——砰!”
还是安保主任的力气大,他用力地砸了三下,只差用脚踢了。
“吱呀”一声,院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从里面露出一颗老者的脑袋。
他眼珠子骨碌碌看了看来人,又朝他们后面瞅了瞅,然后摇了摇头说:
“东家不在!”
说完就要关上院门,却被安保主任抢先一步,把一只脚插进门缝,然后用膝盖一顶,院门就打开了半边。
“老李头,什么事?”
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待来人走近,正是李小蛟,幸亏安保主任对他有印象,立即叫起来:
“李小蛟,贾一白有没有在这里?”
李小蛟一看是校安保主任,另外一个他不认识,愣了愣突然转身就跑。他这一跑不要紧,孟仁德和安保主任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楼房前,李小蛟试图把房门关上,但还是被安保主任用力顶开,果然不愧是武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一个小小的李小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我爸不在家!”
李小蛟看着高大的安保主任有些怯意,他主动报告了家里的情况。
“不问你爸在哪里,就问贾一白在哪里?!”
安保主任着急地问。
但李小蛟眼神闪烁,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干站着不说话。
“元旦头一天下午,一白是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
孟仁德快要急疯了,他想抓住李小蛟的衣领逼问,两只手已经伸到李小蛟的脸前面。
“我,我……”
李小蛟张口结舌,连连后退。
“请问,你们是?”。
从西边房门走出来一个人,脸上的刀疤令人触目惊心。
“我是一白的爹,他是校安保主任!一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