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德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他张着大嘴愣了半天没回过神,过了很久才张口道:
“大哥,你,你说什么?你,别开玩笑啊!”
“八叔,没开玩笑!”
孟爱国回答说,“昨天美丽去孟庄,五叔问到一白在东山水池差点淹死的事情,美丽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了,所以我们爷几个商量之后认为三婶的尸身应该就在池底。”
“温美英是个好人,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二十年了,也该把她捞出来埋到祖坟里了,唉!”
孟仁礼补充道,表明了孟家人的决心,最后又满怀愧疚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扭头往贾一白的房间看了看,说:
“老八,把他叫出来!”
孟仁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脑袋里还在回响着可以想像得到的孟美丽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声调,气得他嘴唇直哆嗦,但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生了个傻闺女?!他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安慰自己,幸亏还有个一白,看起来没有那么傻,可是他……
“唉!”
“你叹什么气?温美英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她是自杀,你赶紧把一白叫出来!”
孟仁礼的脾气没有因为坐牢而有所好转,依然动不动就不耐烦。
孟仁德回过神来,知道孟仁礼误会了他,他怎么会这会儿还为温美英叹气,他只是想到一白的胎记和孟家的宝贝而叹气。
“大哥,为什么一定要叫一白跟过去?他昨天差点淹死,我,我不想让他去!”
“少啰嗦,他不去怎么能看到温美英的尸身?”
孟仁德一想是了,除了一白怕是谁也看不到温美英的尸身,
“哦,大哥,即便是她,现在也没有肉身,只剩骨头了吧!”
“骨头也是她,也要把她捞回去,跟她的衣服埋到一起,顺便再通知爱民回来!”
孟仁德仍然没有动身的意思,他想了想说:
“大哥,三哥说三嫂是服毒自杀,但现在她却出现在东山水池池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孟仁礼被问愣了,依他的智商很难得到答案。
“大哥,应该有两种可能,一是三哥撒了谎,二是一白真的出现了幻觉,您看,哪一种最可能呢?”
他知道孟仁礼不会轻易否决孟仁信,所以他多么希望孟仁礼会说贾一白出现幻觉,因此捞尸这事就可以免了,一白也不用再次面临被淹死的危险了。
“八叔,我认为这两种可能都不可能,我觉得三叔没有撒谎,一白也不是出现幻觉,而是真的看到了三婶。”
孟爱国竟然立即否定了这两种可能,但他又说不出任何原因。孟仁德不免急了,他争辩道:
“大哥,爱国,可是这实在解释不通啊,三哥说三嫂是服毒自杀,但尸身一直说不见了,现在倒出现在东山水池,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而且最关键的是,三哥一直没说三嫂自杀的原因,况且,那天,那天凤英,凤英她…….”
孟仁德想起那天的情景,声音变得哽咽,他慢慢低下头,陷入回忆和悲伤之中。三人仿佛一同回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整个客厅随即安静下来,楼外树上的蝉鸣越发显得聒噪刺耳。
贾一白虽然人在卧室,但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听到这儿他感到事关重大,不觉走出房间,对着沉默的三人说:
“出发吧!”
三人同时愣住,但孟仁礼和孟爱国马上放心地笑了,只有孟仁德的眉头皱了一下,贾一白连忙安慰道:
“爹,不用担心我,前天是因为有特殊情况才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您儿子我水性很好,放心吧,捞几根骨头难不倒我!”
四人走出玫瑰园小区,看到一辆破烂的红色拖拉机正停在路边,年轻的司机光着上半身,结实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泛着黑光。听到脚步声,他扭过头来,嘴一咧笑了,大声招呼道:
“孟大爷,等你几十分钟了,要加钱!”
不待孟仁礼回答,他突然看到贾一白,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压低声音说:
“你小子长这么高,这么大,还这么白?!”
贾一白朝他笑了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熟悉,拖拉机也很熟悉,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
“张二娃,你他娘的也太财迷了!”
孟仁礼爬上拖拉机之后笑骂道。
“嘿,我爹是老财迷,我是小财迷!”
这句话太他娘的熟悉了,贾一白想起原来是孟庄西头张姓做粮食生意的那一家,原来那个整天猛练霹雳棒的大孩子长成男人了,而且开起了他爹的拖拉机,又干起拉人的活计,不知粮食生意还做不做。
“孟大爷,回孟庄吗?”
张二娃大声问,嗓门哄亮,底气十足。
“不回,去东山水池!”
“啊?”
张二娃回过头来,一脸惊讶。
“啊什么啊,要你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要加二十块钱,水池太远了!”
“你他娘的从孟庄到镇上才十块,拐一趟水池就要二十块,不行,最多给你加十块!”
孟仁礼气得唾沫乱飞,连骂带嚷把价钱往下压了一半。
张二娃还想争辩什么,但他一回头看到贾一白不动声色的脸,硬是把话咽回去了,接着一踩油门,猛地打弯,拖拉机拐上街道,“拖拖拖”地往东山水池驶去。
一路无语,四人坐在拖拉机车厢里各想心事,琉璃镇渐行渐远,毒辣的日头正挂在中空,两旁绿油油的梧桐张开宽大的树叶遮挡着阳光,留给路人一片片阴凉。不过行人稀少,谁会在这样烈阳当空的日子跑出去晒成人干呢?!
除非去捞尸。
距水池还有百米的时候,孟仁礼喝停张二娃,要他远远的等在这里,随后四人下了拖拉机,走向水池。今天水池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贾一白不禁好生奇怪,他不知道的是这两天他的事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哪还会有人再到这个藏着“女水鬼”的水池前来送死?!
波光粼粼的水面,波澜不惊,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贾一白想到昨天惊险的一幕,突然发觉水才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前一秒杀人,后一秒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所有的凶险,所有的罪恶,可以在一秒内被水流淹没,让你永远地消失在水底,哪怕十年二十年,当你变成累累白骨时,它仍然可以装作一副单纯、毫无心机的样子。
“把衣服脱了!”
孟仁礼命令道,然后又扭过头去,“爱国,你跟着他,拿着袋子和钩子!”
贾一白脱了衣服,一头扎进水里,游到前天相似的位置,拔开一片片水草一点一点地寻找,试图找到他们所说的白骨,但寻了很久,白骨的影子都没有发现。他一次次地冲上来换气,然后又一次次地下去寻找,这让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寻找狗剩小小尸身的经历,不禁又害怕又悲哀。不待他感慨完毕,突然感到脚脖子又缠上了一根细线,他立即明白那是头发。果然,他找到了!
清秀端庄的温美英披着一头长发正坐在床头,她的面容憔悴,眼神呆滞,面前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其中一人正抱着一个襁褓。他亲了亲婴儿的小脸,低声说: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
另一个男人稍一思索,说:
“爱祖国爱人民,老大的儿子叫爱国,我们这个就叫爱民吧!”
“好,就叫爱民!”
起名的男人接过婴儿,勉强笑了笑说:
“二哥,爱民以后只能叫你大爷,不能叫爹哦!”
果然是老二孟仁义和老三孟仁信。
孟仁义有些尴尬,他摇了摇大手说:
“不打紧,不打紧!”
孟仁信把婴儿放下来,说:
“对,打紧的是宝贝,这孩子身上没有胎记,看来还只能从这娘们身上下手!”说着他转向温美英,脸上浮起一股杀气。
孟仁义上前一步,大脑袋几乎要贴到温美英的脸上,恶狠狠地问:
“你老实说,贾凤英跟你最要好,她把宝贝藏到了哪儿?”
温美英无神地望着前方,平静地回答:
“我不知道!
依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孟仁信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贱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说的话今儿就把你弄死!”
温美英慢慢抬起头,轻蔑地看了孟仁信一眼,然后朝他“呸”了一口,
“论丢人现眼,孟家没有人比你更下贱,借种生子,哼,亏你想得出来,我这辈子被你毁了,你小心我下辈子变成厉鬼来找你索命!”说完她扭头看到孟仁义,恨恨地说:“还有你,你这个屠夫,你也跑不掉!”
两个男人的脸胀得通红,恨不得一下子把眼前的女人掐死,孟仁义抬手就要打她,但被还算理智的孟仁信制止了,他说:
“二哥,给她喝下去!”
孟仁义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瓶身上印着一个骷髅头。他拧开盒盖,一把捏住温美英的下巴,一手就要把瓶子中的液体灌进去。
温美英突然大声叫起来,
“孟仁义,你这个屠夫,你记住我会变成厉鬼来索你!”
“哼,你这一辈子就是来为我们兄弟俩生孩子的,生完孩子再不说出宝贝的下落,留你还有什么用?去死吧!”
孟仁义说完便把液体一股脑地灌进了温美英的嘴巴,可怜的温美英头一歪,嘴里冒出白沫,死在了婴儿的旁边。
贾一白大惊失色,他多么想抓住孟仁义的大手阻止悲剧的发生,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也叫不出任何声音,突然明白对于这样的幻觉自己就是个虚无,根本不存在,任凭他心里狂风暴雨,汹涌彭拜,也对过去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忍着!
“啊!”
窗外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惊愕,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来,
“谁?”
但窗外无人应答,过了好一会,孟仁信反应过来,急忙说:
“二哥,快,把她扔到东山水池,快去!”
孟仁义得令,二话不说一把背起已经死去的温美英,踢开房门一路小跑,转眼间消失不见。
他前脚出去,后脚却见贾凤英拿着一把菜刀闯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叫:
“狗杂种,拿命来!”
孟仁信正要抱起婴儿,却听到院子里愤怒的叫声,吓得他赶紧放下,但想了想,重又把婴儿抱到胸前。
贾凤英一脚踏进来,把菜刀对着孟仁信,大声骂道:
“你,屠夫哪里去了?你这个狗杂种,你和孟老二合谋把美英害死,你……”
“小娘们,我怀里的就是你的好姐妹温美英的孩子,你想砍我就先把他砍了!”
孟仁信一脸狡诈,阴笑一声。贾凤英稍微愣了愣,他又补充道:“哼,反正这孩子不是我的种!”
“畜生!”
贾凤英破口大骂,举着菜刀就奔过来。
孟仁信虽然抱着“挡箭牌”,但面对已经失控发疯的贾凤英仍然吓得惊慌失措,他本能地转头就跑,绕过温美英的床头,顺势就想往床底下钻,但没料想怀里的孟爱民却一下子掉到床沿,他“啊”地一声惊呼,再想把孟爱民抱到怀里的时候已经晚了,闪着白光的刀刃不偏不倚地狠狠地砍在了他的鼻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