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兜头把白布绳子套住贾一白纤细的脖颈,马不停蹄地绕了一圈,但突然双手被电一样猛地松开,随即传来一声:“啊——”
只见孟仁光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迅速地把他顶到几步之外,大声呵斥:
“孟老六,你想干什么?”
原来这个又丑又坏的家伙竟然也是孟家兄弟之一,贾一白实在想不明白,像这样的尊容实在不能与孟家兄弟归宗同祖。
他把套在脖颈上的白绳取下来,不禁暗暗感叹,幸亏有孟仁光在,不然自己的小命分分钟被孟家人夺去。
“没,没,四哥,我,我没想干什么!”
孟老六紧张地结结巴巴,脸上的恶毒霎那消失,只剩下惊慌失色。接着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然后讨好地讪笑着哀求道:
“四哥,我就是想给他穿上白孝,这,这可是咱爹交待的,让我给他再穿上吧,好不好?”
孟仁光狠狠地盯了他好大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威胁道:
“再玩花样,小心我弄死你!”
“不敢,不敢四哥!”
孟仁光冷哼一声,慢慢松手。
穿好白孝,孟老六便自觉退开,但回望时眼神夹带着恶毒。
自始至终,孟仁德和孟美丽一直站在贾一白的身后,这个插曲孟美丽根本反应不过来,但孟仁德却没有及时伸手制止或大声呵斥,因为,他不敢。他惧怕所有姓孟的人,除了他的女儿孟美丽。深到骨子里的怕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掉的,甚至究其一生也不可能,即便这些孟家人变成死尸他也畏惧三分。
贾一白感觉到身后的两个家人对他简直形同虚设,根本不可能保护他,以前在贾楼挨打时便会想像回到孟庄之后的情景,以为回来后就会有爹来保护他,再也不会挨打,心中充满向往和温暖。但现在事实表明,孟仁德根本保护不了他,甚至,他还不知道,今天幸亏有孟仁光在,将来每每遇到危险时,孟仁德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去搬救兵,所以,不得不暂时消失。
一行四人到灵堂叩拜烧香,跪在一侧的孟秀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她那又瘸又结巴的老公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算做回礼。
叩拜之后孟美丽便转身回到院子里,不知找谁玩去了。
孟仁德拿出几刀烧纸带着贾一白跟随孟仁光转到灵堂后面,那间孟仁义停尸的屋子。
黑漆漆的棺材冒着冷光,上面的油漆还没有完全干透,显然是紧急赶出来的。孟仁义的死不像老人的死,一般老人家里都会提前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以备随时取用。但他死得突然,正值壮年,谁也不会想到他突然嘎嘣一下就死了。
贾一白明白孟仁义的死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但这是个秘密,死也不能说出去。
棺材盖子没有盖全,露出死者的遗容以供亲人瞻仰。
孟仁光回头说:
“大家都看一眼吧,一白也看看你二大爷,让他安心地去吧!”
棺材中的孟仁义仍以那种不自然的姿势躺在里面,但头上戴了顶黑色的帽子,身上也已换成黑色的衣服。肥大的身子好像被人硬塞进去的,两边的肩膀落不到棺底,看来背后应该还留有一些缝隙,足够藏进去什么东西。
孟仁光扫了一眼之后便往棺材尾走去,朝一片忽明忽暗的火光叫了一声:
“二嫂!”
“他四叔来了!”
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
贾一白跟进去,看到地上坐着一个妇女,五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愁容满面,面前燃着一堆烧纸,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叫二大娘!”
孟仁光说。
没等贾一白张嘴,那妇女抬头看到他的一刹那,立即睁大双眼,身子往后猛撤,伸手指着他惊慌地叫:
”你,你,贾,贾凤英!“
“不是,他是贾一白,凤英的孩子!”
孟仁光急忙解释。
“二嫂,别怕,凤英没了,孩子活着呢!”
孟仁德补充道。
“不,不是死了吗?”
“没有,他后来被救活了!”
她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惊魂未定地又睁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贾一白一番,确定眼前的人儿是个活物之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孟仁义的老婆在孟仁义死后回娘家通告,直到昨天才回来,同时带来一大帮子亲戚回孟庄奔丧,怪不得刚才贾一白在院子里看到那些上桌的人,脸上都没有任何悲伤,因为他们心里根本就不悲伤。
“老八,没想到你也来了!”
孟仁义的老婆重新望着眼前的火光悠悠地说:“来了也好,临了看他一眼,你们,毕竟兄弟一场!”
说完朝孟仁德露出凄苦的笑。
孟仁德连忙摇了摇手里的烧纸,说:
“二嫂,我烧完纸就走!”
他好像生怕打扰到多年不来往的“邻居”,准备“昙花一现”后自动消失。
孟仁光一把夺过烧纸,说:
“来都来了,就跟着一起把他殡了,教书先生就是穷讲究!”
“是啊,老八,活着的时候你们,唉,现在他死了……唉,凤英的怨恨也了啦!”
她提起贾凤英的怨恨,三人顿时沉默不语,各自望着眼前的火苗想着心事,思绪应该都飘到那久远的年代。只有贾一白不明不白,他不知道在他出生前孟家的风风雨雨,那些孟家人都参与的纠葛和打斗是怎样的惨烈。而且,他的亲娘是如何没的,是否与这些纠葛和打斗有关,他都无从得知。
空气突然沉寂冷清,在停放着黑漆漆的棺材的屋子里,气氛慢慢变得阴森恐怖。
正当眼前火焰黯淡下去的时候,突然从斜刺里蹿下一道黑影,它从火堆上一跃而过。
几人吃了一惊,待它落地后,贾一白看到两只幽兰的眼睛,才明白又是那只该死的黑猫。但看它刚才冲刺的角度,好像是从棺材里面跳出来的。
孟仁光立即站起来往棺材里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顿时大惊失色,整个人倒退一步。
贾一白感到不妙,能把孟仁光吓到这种程度的绝不是一般的恐怖,那肯定是极度骇人的景象!于是他也往棺材头走去,但只差一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只大手猛地搂住他的腰,同时听到一声大吼:
“不要!”
接着他便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
就在这当儿,孟仁光放下贾一白,又惊又恼地从贾一白身上跨过去,一把抓起厚重的棺材盖子,拼命一拽,只听“嘭”地一声,盖子便稳稳地扣上了棺材厢。
这几秒钟的响动,已经惊到外面的人,只见孟老大急匆匆地赶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和孟秀。
“怎么回事?”
孟老大紧张地问。
孟仁光慢慢地把贾一白拉起来,没有言语。
“大哥,棺材,他,他......“
孟仁义的老婆指着棺材吓到结巴。
孟仁礼眉头皱了皱,他又害怕又疑惑地走向棺材,待要靠近,孟仁光突然闪过去拦在他面前,低声吼道:
“别看!”
孟仁礼先是惊讶,接着愤怒,双眼顿时射出凶狠的目光,气愤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看,老四,现在还不到合棺的时候!”
在那时那地,人们相信一旦棺材盖子合上,就意味着死人与活人从此阴阳两隔,再也无法互通。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能重新打开,否则不仅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也对活着的人非常不利,因为他们相信开开合合就会使阴间不干净的东西贴附到活着的人身上。
孟仁光没有回答,转身把最后一刀烧纸扔进火堆,火焰升起,照亮他紧皱的眉头,紧闭的双唇。
以孟仁光的性格,孟老大知道等不到答案,于是扭头问:
“老八,你说!”
孟仁德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棺材里面发生了什么,听到孟老大的问话,只是拼命摇头。
孟老大终于忍无可忍,突然一把扯起贾一白腰间的那根白绳,大声问:
“你说,棺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下他!”
一声断喝传来,孟仁光冷冷地盯着孟老大。
孟老大青筋暴露,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但看到孟仁光冷峻的表情,最后不得不把贾一白放下。
“秀儿,你爹好好的,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孟仁光抬脚走出去,路过孟秀时温和地对她说,接着又转身盯住孟仁礼,声音不大,但透着威严,
“以后谁都不许再问刚才的事情!”
灵堂里最后一拔亲戚叩拜完毕,出殡的高潮即将来临。
按照习俗,死者的儿子叩拜三次之后,要把家里的黄盆摔碎,一定要摔碎,因为那是死者带去阴间的饭碗。如果没有摔碎,那么死者就会没有饭吃,而且,饿死鬼永远不能转世投胎。
孟仁义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孟秀。所以,摔黄盆的重任就落到了孟秀的老公身上。
管事的老头此时朝人群大叫:
“宋建设,宋建设”
“来,来了!“
又瘸又结巴的宋建设在灵案前很虔诚地叩完三个响头,管事的老头递给他一个大黄盆,这盆应该是特大号,据说孟仁义活着的时候特别能吃,所以特地给他摔个大的,以便他在阴间能够吃饱喝足。
只见宋建设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大黄盆勉强举到头顶,腮帮子胀得通红,身体一直打颤。
突然,“喵呜”一声,一条黑影刷地一下从灵堂后面蹿出,在宋建设头顶擦着黄盆一跃而过。
“咣当当”,只见大黄盆一下子掉到地上,转了几圈才慢慢停下来。
众人惊呼一声,因为那黄盆完好如初!